【记者手记 | 我的巴黎恐袭经历】
巴黎八卦新闻2015-11-18 06:19
文 |
巴黎文娱传媒记者 刘杨，微信公号：巴黎八卦新闻（ID：PARIS818MEDIA），官方微博：@巴黎八卦新闻，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合作请联系：info@paris818.com
1
叙 事
2015年11月13日，在事件发生之前对我们来说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周五。早上写了篇稿子，下午看了会上课的材料，去理发店剪了头发，晚上和文希约了吃饭，一切如常。
吃晚饭之后文希让我们去她家坐坐，喝杯红酒再来个烛光“夜宵”。我们吃晚饭的地方离她家很近，走走便到，到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刚过。这时候她又叫了几个朋友，他们想来她家打麻将，我不会玩所以想坐一会就回家。
文希家在共和广场旁边的一条小街上（发生恐怖袭击的地点都在周围，其中在共和大道（Avenue de la République）的 枪击地点离她家最近）。9点多我们几个点了夜宵，送餐的人在楼下给我们发消息说他经过共和广场的时候听说发生了枪击案，我们当时先是震惊，同时在想正在赶过来的那几位朋友会不会有危险，于是马上告诉他们要注意安全。
当时我还没有完全相信这件事，因为我们没有听见枪声，周围也没有动静，感觉可能并不是大事，应该没有人伤亡。但是随后在地铁上正在赶来的朋友说已经有部队上地铁检查，应该事情比较严重。
我马上去翻新闻，并没有看到有枪击案的消息，微信群里也没有人在议论这件事，所以我不由地纳闷，外面真的发生枪击案了吗？
又过了十几二十分钟，开始看到法国媒体陆续报道出枪击案的消息，使用的都是fusillade (枪击)一词，因为此刻人们都不知道原来一连串的袭击事件正在进行。
这时候我想要回家却又有点担心，刚到的一对夫妇说在街上有很多人都在逃跑，慌慌张张地要赶紧回家。文希说让我晚上住在她家，外面可能会有危险。想到还不是很清楚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留了下来。
我的手机没电了，没有合适的充电器，没法和八卦社里的大家商量怎么发布消息，也没法登录微博的公号，只能干着急。
事态变得越来越严重，死亡数字不断上升，用朋友的pad看着新闻一步步梳理发生恐怖袭击的各个地点，意识到我们就位于地图上这些地点的中间。
好在人多并不觉得害怕，我们把门锁好，把窗户关上，七个人就在这小小的房子里过了一夜。
凌晨1点多用文希的手机登录了微信，才发现有许多关心的声音，一一回复然后发了一条朋友圈告诉大家我很安全。
这一晚，虽然躺在舒服的床上，但一边是麻将声一边是警笛声，怎么也无法入睡。快到早晨时睡着了两三个小时，起来看看客厅里打麻将的几个朋友一脸疲惫，一夜都没合眼。
骑摩托来的夫妇走了，其他几个人还是不敢出门，好在家里还有点干粮，我们煮了一大锅红豆薏米，稍微填了填肚子。
下午阳光照进屋子，外面很安静。我们感觉应该没什么危险，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令我惊奇的是，虽然有很多警告说大家不要出门，但是街道上人还不少。有人在跑步锻炼，有人刚购物完提着大袋子，有人在广场的雕塑旁聚集着，或许是在为死难者默哀。
街上大部分餐馆和商店关着门，但小超市还有不少开着。如果不是得知了昨夜恐怖袭击的消息，看起来这只是一个有点冷清的周末而已。
恐怖袭击已经过去，大家虽然还在议论，但一切终会归于平静。
2
消 息 爆 炸 的 夜 晚
从13号晚上开始，手机不断收到问候的消息，当时因为没电没法及时查看，第二天早上终于找到可以用的充电器才全部看到。
爸妈着急的询问和朋友的关心都让我心里暖暖的。
但是同时我也很纠结，因为消息太多没法一一回复，而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总编让我们去找一些在法国的华人和法国人进行采访，问他们同样的三个问题：1、知道恐怖袭击时他们在做什么；2、心理感受是什么；3、他们怎么看待法国未来的反恐形势
看起来三个问题并不多，但是要找到能回答的人并不容易。恐怖袭击刚刚过去，人们心情复杂，不一定愿意接受采访，哪怕只是通过微信消息或者社交网络询问。
况且如果是认识的人，生硬地抛出三个问题也感觉十分奇怪，交流的时候当然得通过聊天、互动的方式。
问我之前在三大最好的朋友莎拉的时候，我甚至感觉有点愧疚，因为我在FB上看到她平安的消息以后本没打算再去问问她怎么样了，但是为了写我的采访，提我的问题，我就给她发消息问问她怎么样了，有没有顺利回家。
她告诉我昨天事件发生时她就在附近，到处都是逃跑的人。她等着堂兄开车过来接她，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一切好像发生了，又好像没有发生。
等她回到家，看新闻才知道发生了一系列恐怖袭击，这时才真切地感受到发生的一切。她后来听说有三个朋友在巴塔克兰剧院里，两个逃了出来，一个大腿受伤。
很奇怪的是，她跟我一样，就在袭击周围时却有着强烈的不真实感，而隔着屏幕看新闻反而觉得更加真切。
我没有让她给我她朋友的联系方式，我觉得这时去问一个从剧院逃出来的人是何感受有点太过残忍。对于经历了生死一线的瞬间的他们，此刻应该好好在亲友的陪伴下慢慢恢复。
对于那些从国内通过朋友找到我想要采访的记者，我也十分理解他们的辛苦，因为我自己也要做采访、去寻找采访对象，而他们要从国内找到巴黎事件中心的目击者并不容易。
但我确实没有听见枪声，也没有看见现场，所以我并不是他们想找的“亲历者”，我跟他们讲了我的经历，但或许会让他们失望。但是在恐怖袭击或者类似的事件发生之后，记者是否需应该追求“现场”和“目击”？这一追求的限度又在哪里？
3
爱 与 美 好 不 会 被 击 倒
Facebook上大家都在把头像换成法国国旗的颜色，表示我们团结一致，我们站在一起。
袭击发生的当晚，推特（Twitter）上有人发起了“开门（porte ouverte）”行动，呼吁人们对滞留在街头的陌生人打开家门。
路上的出租车司机也愿意免费送在街头徘徊无助的人们一程。
昨天，在最严重的袭击案发生的巴塔克兰剧院门口，有一个人搬来了他的钢琴，开始演奏列侬的《Imagine》，用行动表示无畏，用琴声安抚亡灵。
班上的法国同学和我说，反对恐怖主义不应该掉入复仇的陷阱。复仇、还击、发起反攻，这些都只会引起更大的混乱，让更多的人牺牲。当年的9.11事件之后，美国对伊拉克发动战争，给那里带来了巨大的灾难，这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结果。
对于“反恐”的看法，大家除了认为政府应该加强安全措施之外，还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我们不要只是害怕。
生活还要继续，信心必须重建。有人说的好：“恐怖分子要的不仅仅是抢下冤魂，更是社会的混乱和信心的扭曲。人们如果像老鼠一样整天惶惶不可终日地呆在家里，就正是他们期待的效果。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当务之急是重建生活秩序，或者说，按照一种世俗文明标准去努力地正常生活，这大概可以算是一种日常化和个人化的‘反恐’。”
有人说，法国这么危险，还不赶紧回国。但是此刻，如果你们来到这里就会发现，人们并不害怕，没有慌乱，依旧如常生活着。
在发生枪案的酒吧门前如今堆满了鲜花，在被枪弹击破的玻璃橱窗上有人插上了一朵玫瑰，在夜晚无数人的窗前，烛光点点，照亮了夜空。
共和国广场上，法国人民聚集起来为遇难者鲜花。（图片由高洁拍摄）
巴黎，我不想离开她，我想和她在一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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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 事
2015年11月13日，在事件发生之前对我们来说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周五。早上写了篇稿子，下午看了会上课的材料，去理发店剪了头发，晚上和文希约了吃饭，一切如常。
吃晚饭之后文希让我们去她家坐坐，喝杯红酒再来个烛光“夜宵”。我们吃晚饭的地方离她家很近，走走便到，到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刚过。这时候她又叫了几个朋友，他们想来她家打麻将，我不会玩所以想坐一会就回家。
文希家在共和广场旁边的一条小街上（发生恐怖袭击的地点都在周围，其中在共和大道（Avenue de la République）的 枪击地点离她家最近）。9点多我们几个点了夜宵，送餐的人在楼下给我们发消息说他经过共和广场的时候听说发生了枪击案，我们当时先是震惊，同时在想正在赶过来的那几位朋友会不会有危险，于是马上告诉他们要注意安全。
当时我还没有完全相信这件事，因为我们没有听见枪声，周围也没有动静，感觉可能并不是大事，应该没有人伤亡。但是随后在地铁上正在赶来的朋友说已经有部队上地铁检查，应该事情比较严重。
我马上去翻新闻，并没有看到有枪击案的消息，微信群里也没有人在议论这件事，所以我不由地纳闷，外面真的发生枪击案了吗？
又过了十几二十分钟，开始看到法国媒体陆续报道出枪击案的消息，使用的都是fusillade (枪击)一词，因为此刻人们都不知道原来一连串的袭击事件正在进行。
这时候我想要回家却又有点担心，刚到的一对夫妇说在街上有很多人都在逃跑，慌慌张张地要赶紧回家。文希说让我晚上住在她家，外面可能会有危险。想到还不是很清楚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留了下来。
我的手机没电了，没有合适的充电器，没法和八卦社里的大家商量怎么发布消息，也没法登录微博的公号，只能干着急。
事态变得越来越严重，死亡数字不断上升，用朋友的pad看着新闻一步步梳理发生恐怖袭击的各个地点，意识到我们就位于地图上这些地点的中间。
好在人多并不觉得害怕，我们把门锁好，把窗户关上，七个人就在这小小的房子里过了一夜。
凌晨1点多用文希的手机登录了微信，才发现有许多关心的声音，一一回复然后发了一条朋友圈告诉大家我很安全。
这一晚，虽然躺在舒服的床上，但一边是麻将声一边是警笛声，怎么也无法入睡。快到早晨时睡着了两三个小时，起来看看客厅里打麻将的几个朋友一脸疲惫，一夜都没合眼。
骑摩托来的夫妇走了，其他几个人还是不敢出门，好在家里还有点干粮，我们煮了一大锅红豆薏米，稍微填了填肚子。
下午阳光照进屋子，外面很安静。我们感觉应该没什么危险，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令我惊奇的是，虽然有很多警告说大家不要出门，但是街道上人还不少。有人在跑步锻炼，有人刚购物完提着大袋子，有人在广场的雕塑旁聚集着，或许是在为死难者默哀。
街上大部分餐馆和商店关着门，但小超市还有不少开着。如果不是得知了昨夜恐怖袭击的消息，看起来这只是一个有点冷清的周末而已。
恐怖袭击已经过去，大家虽然还在议论，但一切终会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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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 息 爆 炸 的 夜 晚
从13号晚上开始，手机不断收到问候的消息，当时因为没电没法及时查看，第二天早上终于找到可以用的充电器才全部看到。
爸妈着急的询问和朋友的关心都让我心里暖暖的。
但是同时我也很纠结，因为消息太多没法一一回复，而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总编让我们去找一些在法国的华人和法国人进行采访，问他们同样的三个问题：1、知道恐怖袭击时他们在做什么；2、心理感受是什么；3、他们怎么看待法国未来的反恐形势
看起来三个问题并不多，但是要找到能回答的人并不容易。恐怖袭击刚刚过去，人们心情复杂，不一定愿意接受采访，哪怕只是通过微信消息或者社交网络询问。
况且如果是认识的人，生硬地抛出三个问题也感觉十分奇怪，交流的时候当然得通过聊天、互动的方式。
问我之前在三大最好的朋友莎拉的时候，我甚至感觉有点愧疚，因为我在FB上看到她平安的消息以后本没打算再去问问她怎么样了，但是为了写我的采访，提我的问题，我就给她发消息问问她怎么样了，有没有顺利回家。
她告诉我昨天事件发生时她就在附近，到处都是逃跑的人。她等着堂兄开车过来接她，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一切好像发生了，又好像没有发生。
等她回到家，看新闻才知道发生了一系列恐怖袭击，这时才真切地感受到发生的一切。她后来听说有三个朋友在巴塔克兰剧院里，两个逃了出来，一个大腿受伤。
很奇怪的是，她跟我一样，就在袭击周围时却有着强烈的不真实感，而隔着屏幕看新闻反而觉得更加真切。
我没有让她给我她朋友的联系方式，我觉得这时去问一个从剧院逃出来的人是何感受有点太过残忍。对于经历了生死一线的瞬间的他们，此刻应该好好在亲友的陪伴下慢慢恢复。
对于那些从国内通过朋友找到我想要采访的记者，我也十分理解他们的辛苦，因为我自己也要做采访、去寻找采访对象，而他们要从国内找到巴黎事件中心的目击者并不容易。
但我确实没有听见枪声，也没有看见现场，所以我并不是他们想找的“亲历者”，我跟他们讲了我的经历，但或许会让他们失望。但是在恐怖袭击或者类似的事件发生之后，记者是否需应该追求“现场”和“目击”？这一追求的限度又在哪里？
3
爱 与 美 好 不 会 被 击 倒
Facebook上大家都在把头像换成法国国旗的颜色，表示我们团结一致，我们站在一起。
袭击发生的当晚，推特（Twitter）上有人发起了“开门（porte ouverte）”行动，呼吁人们对滞留在街头的陌生人打开家门。
路上的出租车司机也愿意免费送在街头徘徊无助的人们一程。
昨天，在最严重的袭击案发生的巴塔克兰剧院门口，有一个人搬来了他的钢琴，开始演奏列侬的《Imagine》，用行动表示无畏，用琴声安抚亡灵。
班上的法国同学和我说，反对恐怖主义不应该掉入复仇的陷阱。复仇、还击、发起反攻，这些都只会引起更大的混乱，让更多的人牺牲。当年的9.11事件之后，美国对伊拉克发动战争，给那里带来了巨大的灾难，这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结果。
对于“反恐”的看法，大家除了认为政府应该加强安全措施之外，还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我们不要只是害怕。
生活还要继续，信心必须重建。有人说的好：“恐怖分子要的不仅仅是抢下冤魂，更是社会的混乱和信心的扭曲。人们如果像老鼠一样整天惶惶不可终日地呆在家里，就正是他们期待的效果。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当务之急是重建生活秩序，或者说，按照一种世俗文明标准去努力地正常生活，这大概可以算是一种日常化和个人化的‘反恐’。”
有人说，法国这么危险，还不赶紧回国。但是此刻，如果你们来到这里就会发现，人们并不害怕，没有慌乱，依旧如常生活着。
在发生枪案的酒吧门前如今堆满了鲜花，在被枪弹击破的玻璃橱窗上有人插上了一朵玫瑰，在夜晚无数人的窗前，烛光点点，照亮了夜空。
共和国广场上，法国人民聚集起来为遇难者鲜花。（图片由高洁拍摄）
巴黎，我不想离开她，我想和她在一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