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岁的王蒙为什么痛恨“小鲜肉”
大家-腾讯新闻2016-12-27 10:30
一次晚宴上,在座一位颇有身份的企业家和我感叹自己“实在看不懂”现在层出不穷的新词。他说,自己16岁的女儿前一阵说话时讲到“然并卵”,“这是非常粗俗的话,女孩子家怎么能说出口?我们家里一想家教很严,我当下严厉训斥了她,她被骂哭了。后来我才知道这竟然还是网络流行语。”
想到这个故事,是因为最近看到新闻,说著名作家、82岁的王蒙在“汉语盘点2016”活动中炮轰一些网络流行语,表示像“小鲜肉”这样词让他特别反感,他甚至觉得“哪怕你直接谈对性的欲望都比谈‘小鲜肉’好听”;而“‘颜值’”是仅次于小鲜肉的我最痛恨的字之一,什么影帝、影后我也很讨厌这样的词。”他之前就曾在《人民日报》上发文批评“影帝”、“影后”等词的滥用,以至后来广电总局发文禁止使用这些词汇,不过看来收效甚微。对此他也很无奈,说“我没有权利,也不能制止这些词”,他当然认可新词的出现是好事,但还是应当“正确使用”好我们的语言。

词语不问出处
毫无疑问,王蒙的评语是一种保守的反应。那些新词之所以令他反感和痛恨,说到底是因为它们不够“正确”——也就是不合规范,仿佛是不洁的、污染的、冒犯和挑战了原有的秩序,而他提议的“正确使用”便是提议要重组和净化语言环境。不过,语言就像货币一样,它在流通中是中立的,其唯一的检验标准不是它的出身,也不在其正确或纯洁,而在于它是否比其它同类更能被人接受。
美国人类学家Ashley
Montagu曾说过:“不曾有任何民族只因国家……明令禁止,便放弃咒骂的习惯。”那些看似不合规范或出身可疑的词语也是如此。王蒙当然并不孤独,他批评的名词滥用和流行语粗俗化,历代都有人反对(毕竟中国自古讲究“必也正名乎”),但从未能成功阻止。如果他觉得“影帝”、“影后”太泛滥,那请试想一下,“和尚”原也是高僧才能使用的敬称,到后来却成了任何佛教男性出家人的通称。“大夫”、“郎中”原本是北宋翰林医官院任职者才能称呼的,但民间却渐渐习用以指称所有医生,元明时一度严厉禁止,医生只许称医士、医人、医者,梳头人只许称梳篦人或称整容,不许称待诏,违者处以重刑——但即便如此,大夫、郎中作为医生的通称还是沿用至今。
新词往往令人不舒服,因为显而易见的是:既然是新词,那自然是原本所无的,它们或是外来输入、又或是打破了原有的规范才得以产生的,生来就与人们早已习惯的语言秩序格格不入。社会的巨变势必伴随着描述这些变化的新词大量涌现,这尤其容易让人产生不适感。《二手时间》中恰当地描绘了这种感受:“记得那是在1995年,我走在高尔基大街上,两个女人在我前面扯着嗓子说话,我听不懂她们说的是什么,但她们确实是在说俄语。我呆住了!原来是这样,我都晕了……她们说的都是新词,主要是新的语调,夹杂许多南方方言,是另一种表达方式……我只有短短几年不在俄罗斯,但感觉自己已经成了陌生人。”

晚清时人们就已不满一班“新进少年”滥用新名词,张之洞1904年在《学务纲要》中斥责“近日少年习气,每喜于文字有多用外国名词谚语,如团体、国魂、膨胀、舞台、代表等字,固欠雅驯;即牺牲、社会、影响、机关、组织、冲突、运动等字,虽皆中国所习见,而取义与中国旧解迥然不同,迂曲难晓。又如报告、困难、配当,观念等字,意虽可解,然并非必需此字。而舍熟求生,徒令阅者解说参差,于办事亦多窒碍。……大凡文字务求怪异之人,必系邪僻之士。文体既坏,士风因之。夫叙事述理,中国自有通用名词,何必拾人牙慧。”按今天的眼光看来,这些词大都早已是常用词汇,我们也不觉得它们有什么不当,更不至于危及中国的“学术风教”,更讽刺的是,张之洞念兹在兹的“国文”一词本身,也是从日本输入的新名词。
我们现在所经历的,可能是自南北朝佛教新词输入、晚清近代西语新词之后的第三次新词浪潮,其特点是一种草根的青少年文化(往往结合外来文化或译语),在全新的互动语境中,造出许多表达新感受的词汇,而它们往往既不雅驯,也不合乎汉语原有规范,但却在网络空间中得到快速传播乃至野蛮生长。从积极的一面来说,任何一种语言除非死亡,都会不断地更新,总会新的词出现,而不再使用的旧词则逐渐消逝,因而当代中国不断涌现的大量新词,正表明这种语言的活跃和再生能力。三四十年前,大概都无人能想象古老的汉语能变得如此新潮和富于创造力。事实上我们很难想象,在一个发生剧变的时代里,竟会没有涌现出什么新词来描述种种新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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