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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心居||郭璧尘|第三十一章·评读《陆犯焉识》(九)

2020-01-18 21:45阅读:
水心居||郭璧尘|第三十一章·评读《陆犯焉识》(九)
是这样。梁葫芦天天冒领尸首的三顿饭来吃,有时一边吃他一边还跟尸首聊几句:今天咋样?还不舒服?想尿就尿,别憋着,这不给你拿盆来接嘛。原来老几这几天吃得不错也是吃的尸首名分下的土豆。他有点吃惊自己的平静,但一分钟后便想,刘胡子不会介意的。他一边把土豆皮塞嘴里,慢慢地嚼,一边想哪天他陆焉识再也经不住冻,或饿,或思念,也不打招呼走了,悄悄变成一具尸首,对于冒领他伙食的人,他也不会在意。梁葫芦假如打着他的尸首的名义,顿顿冒领他的定量,在他的尸首变为泥土前就提前在上面收获粮食,他说不定会挺高兴。
果然如此,这段是陆焉识的内心思维活动,他知道自己时刻会死去,而对于冒领他伙食的人,他是高兴的。虽然想的高高兴兴,但让我们感到是辛酸:经不住冻,或饿,或思念,也不打招呼走了,悄悄变成一具尸首”。
“我帮忙帮到底,给老东西打饭打到底,打到开春。一开春老东西该臭了。”男孩子又笑笑。这回笑得很好,就像个年轻庄稼汉看到一年的好收成等他去收割一样,两眼幸福。接下去的几天,梁葫芦果真天天来找老几,给老几两个土豆。他开始抱怨尸首越来越不好看,他睡在尸首旁
边越来越不愿翻身,一翻身就看到一张乌紫脸。梁葫芦问老几懂不懂尸首,懂不懂它不喘气了为什么还长胡子。刘胡子是长了一副好胡子,漂亮威风的唇须。刚进上海监狱时,监狱干部勒令他剃胡子,他问为什么,说他自己是反革命胡子又不反革命。干部驳回他说:人反革命胡子也反革命。刘胡子说,马恩列斯都留胡子,都反革命吗?就那样把他的二十年有期徒刑加上去了,加成了无期。
严歌苓描写了一个瘆人的场景,一个大男孩跟一具尸体睡在一起,而更为好笑的是,那警察局长死了还长胡子。然后夸赞警察局长的胡子,还讲了一段故事,从二十年判成了无期徒刑。看来这警察局长没有吹牛,有文化,似乎也有个性和气度。
老几结巴着,说老是多吃多占尸首的粮,打不下死亡报告来,人家家属怎么收尸呢?梁葫芦说,收什么尸?饿死那么多犯人谁来收过尸?不都在河滩上弄几捧土盖一盖,比猫盖屎还马虎。再说刘胡子活着是没家的人,死了是没家的尸,多少年前家属就都跟他一刀两断了。
警察局长是个悲剧,悲剧的时代,悲剧的人物。
雪不再下了。无论老几怎么对着苍白的天观望,那憋足了一苍穹的雪就是不再下了。雪不下路就会通。路一通科教片就得接着往下一个点跑,被另一个不关老几任何事的电影替代。每天出大墙干活,老几就对自己说:跑吧?要是夏天老几就不是光对自己说空话了,一地青稞可以遮蔽爬行的身影。每年都有一两个人在万顷青稞地里留下一道灵长类的爬行轨迹,同时毁一两百斤庄稼,把刚灌浆的青稞粒撸下,塞进扎紧的裤腿袖管。
老几对女儿的情深到了无法想象的程度,他坚持活下来,就是想看一眼女儿。父爱,父爱是坚韧的,伟大的。尽管作品不去直接写,但你对老几这个人的表现,就可知道他的内心了。为了女儿,他萌动过杀人,为了女儿他决定越狱。
这天七中队被拉出去,拉到十里以外去援助糖厂。冬天枯水,各个中队轮流替糖厂破冰化水。傍晚收工的时候,风又来了。没有一星期前的那次凶猛,但风力足够推挡你,让你寸步难行。收工的队伍用了两小时才拉到监狱门口。三天没看见邓指了,老几怀疑邓指在躲他。带队的是中队长,姓谭,最早一批来大草漠的野战军连长。谭中队长是最难惹的干部,不惹他他就在半光火状态,你以为一点儿也没惹他,他已经给你惹得拔手枪了。这是个天生的武士,只恨没有敌人天天给他杀。刚来那年老几惹过他。老几那时还不经骂,骂了还会文绉绉结巴几句辩解。一天他给指派去劈柴,一堆胡搅蛮缠的红柳根刀枪不入,斧头回回落空。他只能先用锯子把根块肢解,再去找木头纹路下斧子。谭中队长那时年轻,精神抖擞的一个军训科干事。他大老远就开骂,骂老几偷懒,懒xx巴日的,没见过人劈红柳根动锯子。老几只解释了小半句,谭干事就枪出鞘了。老几那时还不是个狱油子,还以为有个糙脾气的谭干事还得遵照王法来,于是直挺挺站在那里,对着谭干事手里黑沉沉的枪口,感觉那枪口“呼”地就热起来。老几以为还来得及把下半句解释完成,但是“砰”的一声,谭干事眼都不眨就勾了扳机。老几觉得棉裤的裤腿给猛一扽,在大腿边擦出一道热风。还好,谭干事只是让棉裤挂了花。亏得棉裤肥大而老几的腿细削。焦糊气味从裤腿上前后对称的两个弹孔冒出,不干不净的再生棉絮翻开来,让你看到皮肉也可以那样给打得翻开的。神枪手提着枪,定眼看着瘦高的、微驼的靶子,他的子弹擦着靶边走也要真功夫。老几的半句解释吞回了肚子里,一直在肚里沤着,沤到现在。
又一个人物出现——野战军的连长。每一个人物严歌苓都不会放过的,你看她怎样勾勒:不惹,也在半光火状态”“拔手枪了”“只恨”“天天给他杀就是这么一个人,老实巴交的老几却惹了他。胡搅蛮缠,什么?红柳,就是沙漠地带的一种植物,用胡搅蛮缠这个词,很绝。而且刀枪不入又深化了胡搅蛮缠老几是用自己的方式解决红柳的,但那连长老远就开骂了,老几解释了几句,连长的枪出鞘了老几以为王法黑沉沉的枪口眼都不眨”“大腿热风”“棉裤肥大”“腿细”“气味”“两个对称”“不干不净”——异常形象的描写,接着神枪手的赞叹。老几的解释着。通过这样的描写,那人物活灵活现了。
风刮得人人步子打飘,脸上的五官也长不稳了。谭中队长不像邓指,会命令犯人们卧下。他命令犯人们背过身,拿脚后跟当脚尖,两三百人就只长一双眼睛,就是谭中队长的那双带血丝的大眼睛。离大门五六十米了。龇牙咧嘴的猿人笑容把犯人们两百多张脸弄的像多胞胎,完全一样,他们相互告慰:到了到了,可到了。谭中队长开始跟大门上方岗楼里的哨兵盘点人数。
五官长不稳幽默;后跟当脚尖”“一双眼睛形象;猿人笑容”“多胞胎幽默。严歌苓的语言喷笑点比比皆是。
传来哨兵的叫喊:“报数!”于是报数。被风刮得嘴歪眼斜的人们大声叫嚷出自己的数字。饿空了的腹内吞进一半音量,放出来的音量又被风撕扯,没到达岗哨的高度就失散了。因此哨兵什么也没听见。看管监狱的部队和劳改农场的干部各是各,部队三天一顿罐头肉、一星期一顿冻羊肉,都没有干部们的份,吃不完拿去喂养有军籍的猪,也还是没有劳改干部们的份。谭中队长嚷着回敬他,说听不见呀?再吃罐头肉喂一点儿给耳朵,耳朵就听见了!把皮帽子的护耳给老子解开!好好听着。犯人们于是又来了一轮报数。这回不管哨兵听清听不清,谭中队长让犯人们听他的,“进!”
”“嘴歪眼斜”“饿空……吞进一半音量,饭……被风撕扯……没到达……失散了军籍的猪”“喂一点给耳朵”……好高超的描写,妙不可言。
哨兵是个入伍一年的兵,一面大叫“不准进!”一面把冲锋枪对准门楼下的人群。他说他没听清楚,最多只听到十多个嗓门。犯人们必须老老实实,好好地再报一次数。谭中队长说,风这么大,冻死人你偿命不?!反革命坏分子地主富农就不是性命了?!谭中队长十个套在手套里的手指拢在嘴边喊着,风把他刮得在原地走秧歌步。
原地走秧歌步风好大啊。 解放军说二百八十六个犯人,早上出去多少,晚上也得进来多少,不能稀里糊涂就放人进去。犯人们此刻得使很大的力气,才能把自己戳稳。三四斤重的再生棉棉袄顿时一点厚度、分量都没了,单褂一样轻飘菲薄。谭中队长对他们喊一声:“进!”犯人们开始顶风往大门方向走,个个弓背埋头,如同在拉一张无形的犁。“敢进我就开枪了!”哨兵喊出最后通牒。岗楼里发出咔哒一声。真是奇怪极了,按说打开枪保险的金属声很容易被如此大的风声吞没消化,但那声响太脆,太扣人心弦了,因此每个人都听见了。“进!看小兔崽子敢开枪!”谭中队长喊。
戳稳有力度的词汇,轻飘菲薄菲薄,完整的词汇是妄自菲薄,是自暴自弃的意思而严歌苓前面是轻飘与菲薄组成的词汇,有了不同凡响的意境。管教干部与武警剑拔弩张,结果会如何呢? (未完待续) 水心居||郭璧尘|第三十一章·评读《陆犯焉识》(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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