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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旬老人涉黄三十多次,只因儿子为占家产不让他结婚

2017-05-19 10:54阅读:
七十多岁的老汤退休前是建筑工程师,有子有孙,受人尊重。扫黄行动中,他却因嫖娼被我抓到了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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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的 167 个故事

2010年9月的一天,老汤又一次因嫖娼被我抓获。
一进询问室,老汤就不住地对我说:“快点快点,我五点钟还得去买菜。”
听他这么说,我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着?以为自己年纪大了,警察就拿你没办法了是吧?”
老汤嘿嘿地笑两声,不说话。
老汤70多岁,市建筑规划设计院的退休工程师,膝下有子有孙。按理说到了这把年纪,他本应和其他老人一样,没事下下棋、打打拳、看看孩子,颐养天年。但是他却有另外一个特殊“爱好”——找小姐。
河西社区周边有几片待拆的棚户区,外来人员聚集。这些地方位于三市交界处,三地公安机关的执法范围一直厘不清楚。因此,一些不法人员便游荡在这里,以“洗脚房”、“休闲吧”、“美容院”为幌子,暗地里进行卖淫嫖娼活动。
在这里卖淫的大多是一些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每次收费30至100元不等。前来光顾的“客人”多是周边农村的光棍汉和外来务工人员。2010年8月开始,三地公安机关决定联手清理这些卖淫窝点。行动开始之后,老汤就成了派出所的“常客”。
“老汤,这是第几次了?”我问。
“第……第三次了吧”
“光我就抓了你三次了,还有被别人抓的呢?”
老汤低下头,不说话。
“老汤你也这么大年纪了,总搞这种事儿不嫌丢人啊?!”
“老了老了,无所谓了.....”
由于老汤已经超过了《治安管理处罚法》所规定的拘留年龄上限,拘留所无法收监,每次都是由家属领回。因此,老汤对公安机关的打击也不以为意。
走完了必要的手续,我通知老汤的家属来派出所接人。打完电话,我依旧劝老汤收敛一点,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即便不考虑自己的名声面子,也考虑一下对晚辈的影响。老汤含含糊糊地答应着,估计我的话也没怎么听进去。
老汤的儿子过来办完必要的手续,接上老汤要走。同事拉住他说:“回去
好好和你爸谈谈,这么大年纪了,别因为这种事儿闹得满城风雨的”。老汤的儿子一连无奈地说:“唉,谈过了,不顶用啊,我总不能把他绑在屋里吧。”
“那就给你爸找个老伴,看住他,整天去这种地方成何体统!”
“嗨,这么大年纪了还折腾啥,你们把那地方扫干净了他就没地儿去了,不就安生了。”
“瞧你这话说的,你爸这事儿还怨上我们了?这么跟你说,这地儿扫干净了还有别的地方,河西社区没有了他可以去隔壁市,甚至跑到武汉去‘玩’,你不从根儿上把事情解决了,以后出了大事儿有你们家后悔的!”
“是是是……”老汤儿子赶紧点头。

当月的社区治安联席会议上,我向居委会、街道办和离退休管理站通报了近期河西社区扫黄打非专项行动的情况,也顺带提了一下老汤,希望协调社区干部去老汤家开展一下工作。
居委会主任面露难色。“李警官,按说社区帮教也是我们的工作,但汤老头那儿我们确实都不敢去,我们这儿都是女同志,她们怕……”
一旁参会的居委会女干事们朝我不住地点头。我笑笑,话说到这份上,只好自己上门了。
老汤家在河西社区的一处高档小区里,三室两厅的房子,老汤一个人住。见我来了,老汤有些慌乱。
“警官,上次那事儿不是处理完了么?”
“是处理完了,今天我来找你聊聊天。”
老汤这才放下心来,搬把椅子坐在我跟前。
我打算先跟他聊点家常,但与他的交流有些困难,不论我说什么,他始终低着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我说的有些不耐烦了,问老汤“你啥意思?一句话不说,是对处理结果不满还是对我有意见?”
老汤抬头看看我,挤出一句“不是,警官,其实我.……我去那里(洗脚房)就是想解解闷……”
“胡扯!有去那种地方解闷的?”我质问老汤。
“那你说我能去哪儿?”老汤反问我一句。
“去哪儿也不能去那种地方!你这是违法懂不懂?!”我被老汤的态度惹恼了。按说他这种身份的人,应该有一定的法律常识。这样回答,明摆着和我抬竹杠。
“我说的话你又不信,你还让我说啥……”老汤嘀咕了一句,又把头低下了。
转念想想,我觉得自己交流的方式有点急,便缓和了一下口气对他说:“那你跟我说说吧,怎么就只有那种地方能给你解闷了。”
老汤说自己去棚户区的“洗脚房”,开始不是为了“整那事儿”,而是自己在家实在无聊,想上街逛逛,结果走到棚户区里面,被站街女拉进了出租房。
我说老汤你还是自己想进去,不然你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被站街女强行拽进去接受服务呢?再说第一次是把你“拉”进去的,后来的几次可是你主动找上门去的吧。
老汤面露惭色,点点头说:“也是我自己没定力,第一次进去的时候蛮紧张的,但后来发现没啥子事情,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按照老汤的说法,他近三个月来前后去过那家“洗脚房”三十多次,每次都是去找一名自称“刘美”的按摩女。
刘美年近五十,早年离异,几年前儿子因贩毒被判了无期,目前也是一个人过日子。刘美以前在娱乐场所做过清洁工,耳濡目染了娱乐场所“小姐”、“公主们”的一笑千金,也耐不住性子“下了海”。她自知不能和那些年轻的小姑娘比,便悄悄来到棚户区里租了房子,做起了暗娼。
一般嫖客嫌刘美不好看,不去光顾,老汤年纪大了不挑,出手还大方,刘美对老汤百依百顺。
“开始几次我一去就‘直奔主题’,后来觉得那个女的蛮会说话的,聊天的成分就多了一些。我这把年纪不比小年轻的,对那事儿也没多大的瘾,反正一样是给钱,她也愿意和我聊天。”老汤顿了顿说。
老汤退休前走南闯北,刘美也在社会上混了大半辈子,两个人有很多共同话题可聊。加上老汤出手阔绰,不论要不要“服务”,临走时都会留下三百块钱,按照刘美每次三五十元的“收费标准”,这些钱能顶一晚上的收入,所以刘美也乐得陪着老汤。
“儿子呢?儿子不管你?”我问。
老汤摆摆手,表示不想提他的儿子,我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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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图 | 足疗店

担任社区民警以来,孤寡老人问题一直困挠着我。常年独居的老人,生活和心理方面都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
有人夜里提着马扎在街上乱晃,有人被外地推销“保健品”的骗子一声声“爸妈”骗得倾家荡产,有人孤单久了患上自闭症,还有人病故在家中多日无人发现……
以前社区试图通过举办各种“俱乐部”、“兴趣班”帮助他们排解孤单,但效果有限——“俱乐部”也好“兴趣班”也罢,总有散场的时候。回到家中,他们的孤独之旅才正式开始。
再婚,有时是解决这一问题的良药。
“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你完全可以再找个伴嘛,何必总去那种地方‘解闷’,浪费钱不说还给自己惹一身腥。”我说。
“难啊……”老汤感叹。
我觉得老汤多虑了,开导他说:“你条件不错,身体好,有退休工资,还有自己的房子,子女那边也没负担,多少单身老太太眼巴巴看着你呢。”
老汤摇摇头,跟我讲了讲他的经历。
老汤四十多岁时妻子病故,多年来一直没有再婚。一是工作忙,二是顾忌孩子的感受。时间一长,他也就习惯了单身汉的生活。
老汤在本地建筑设计行业小有名气,退休后被多家房地产企业返聘过。眼看自己快七十了,自感心力不支的老汤谢绝了各种邀请,准备回家“颐养天年”。
刚开始,老汤四处晃晃,去老干部俱乐部打打牌,还算逍遥自在,但越往后,老汤觉得日子越无聊。
老汤的儿子在本市做装修生意,虽然离得不远,但整日东奔西跑,平时也不和老汤住在一起。孙子前年出国读书,一年难得回家一趟。老汤有子有孙,却过得像个孤寡老人。
老汤每天望着偌大的屋子不到一个说话的人,尤其到了晚上,俱乐部打烊、牌局散场,老兄弟们各自回家,他的孤独感越发强烈。
一个人在家里无聊至极,老汤开始出去串门。有时去老张头家坐一会儿,有时候去老李头家喝杯茶。但越是串门,老汤心里的失落感便越强烈——老友在家里子孙绕膝,分外有“人气”。至少也是夫妻作伴,相互扶持。
老友们看出了老汤的失落,开玩笑劝他讨个老婆,不为别的,就为找个伴。老汤原本觉得“老了老了,就这样算了”,后来经不住老友们的鼓动,也动了找老伴的心思。
老汤身体健康,看上去像50多岁的人。经济上更不用说,子女那边也没什么负担。
“我这个年纪的人找对象,不再需要考虑钱啊负担啊什么的,就是找个伴,只要两个人对路子,能过到一起去就行。”老汤说。
老汤的再婚计划得到了老友们的一致支持,不少人也开始着手给这位“钻石汤老五”牵线搭桥。然而,眼见事情有了眉目,再婚计划却遭到了儿子儿媳的强烈反对。
“为了家产的事情吧?”不用老汤明说,我也能猜出个大概。老年人再婚,财产问题是产生矛盾的重要因素。
老汤不说话,估计是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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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汤一共谈过四任女朋友,走到结婚的关口都被儿子儿媳们搅黄了。
第一任女朋友是市纺织机械厂的一位退休女工,有个30多岁的儿子,还没结婚。老汤儿子说她愿意嫁给老汤是为了以后花老汤的钱给自己的儿子娶媳妇。
第二任女朋友是市剧团的退休女演员,两人处了将近一年。老汤的儿子嫌她是“混娱乐圈的”,年轻的时候不清不白,父子俩为此大吵一架。
第三任女朋友是工商局的退休女干部,几年前做过一次大手术,老汤的儿子抓住这点,说这个女的是个“药罐子”,以后会出大问题。
第四任女朋友是长江大学的一位退休教授,身体健康,和老汤专业对口,最谈得来。儿子再也找不出别的理由,终于跟老汤说了实话:“爸,你都这把年纪了,想吃点啥玩点啥都行,别再整这出了行不?”
儿媳妇也私下里放话出来:“当年嫁进汤家,就是觉得没有婆婆,不用担心婆媳关系,现在可好,自己都快到了该当婆婆的岁数又多了一个婆婆,他真要是再婚,以后我和孩子就不上门了!”
孙子是老汤的一块心头肉,一听这话,他也不敢来硬的了。
“我一开始真信了婆媳关系那套说辞,可后来的一件事让我明白了,其实就是因为钱……”老汤说。
2010年初,老汤准备与第四任女朋友登记结婚,儿媳妇托亲戚跟他摊牌:结婚可以,但得先签财产公证协议,老汤百年之后女方不得以任何理由分家产。
老汤当场气得说不出话来,回头质问儿子,儿子含含糊糊打马虎眼。女朋友倒是很看得开,主动提出和老汤签协议,表示自己也有房有产,不在乎那些。但老汤觉得这协议就像一条“三八线”,签了以后两口子还怎么坦诚相对。
这事一闹,老汤心理结了疙瘩,不久和女朋友也散了伙,又成了单身汉。之后老汤和儿子一家的关系也越来越差,儿子儿媳干脆不怎么上门了。
看来老汤时不时去棚户区洗脚房找小姐,不仅是为了解闷,也有报复儿子儿媳妇的意思。
老汤并不否认,气呼呼地说:“这还得亏是亲生儿子呢,年轻的时候我怕他受‘后妈’的委屈一直不结婚,现在我还没死他就念着我的遗产!他不是怕我结婚吗,我不结了,但这钱我宁愿‘造’了也不留给他们!”

我向社区以及规划局老干科的人通报了情况,要求他们帮助协调一下老汤家的事情。不久之后社区干部反馈信息回来,说他们的工作无法开展。
“啥叫无法开展?怎么就无法开展了?”我气呼呼地质问社区干部。
“没法开展就是没法开展,老汤的儿子不见我们,儿媳妇一听这事儿就骂我们多管闲事,这工作怎么开展?!”社区干部也一肚子火气。
我的待遇不比社区干部好,上门后也没能见到老汤的儿子,老汤儿媳妇虽然没张口骂我,但也在言语中讽刺我多管闲事。
我找机会去了一趟老汤儿子的装修公司,老汤儿子看躲不开了才把我引进了办公室。他一张口就是生意难做,孩子在国外花钱多,社会上骗子多。谈到老汤再婚的事,他一脸无辜地说:“别的啥事儿都好说,但他结婚这事儿我是万难接受!”
“为啥?”
“现在骗子多,都盯着我爸那点财产呢,要不他这么大年纪的一个老头,怎么会有女的看到上?我们家两代人辛辛苦苦攒的这点家业,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骗子!”
老汤的儿子一副小商人的嘴脸,开始跟我历数他所知道的结婚骗钱的案例,我听得不耐烦,打断了他。
“咱不谈这个,这种事情我肯定知道的比你多。你爸就是老了想找个伴,先前谈的那几位女朋友你也看到了,哪个是为了骗钱来找你爸的?”
“人心隔肚皮,是不是骗子我现在哪里说得清楚。”
“那几位都是有房有业的人,还有是一位大学教授,人家真是想和你爸好好过日子的,你别把人都看得真么坏”。
“那让他们签婚前财产协议,以后不能分我爸一点财产!”
“你说你这人,人家也同意签了,你爸不乐意嘛,你总得照顾一下你爸的感受吧?”
“那谁照顾我的感受呢?”
“你爸说你这么对他,他那些财产就是自己‘造了’也不留给你!你说你这是何苦呢?”
“嗨,你别听我爸扯淡,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不给我给谁啊。现在他想干啥就干啥,七十多岁的人了,不吸毒不赌博,能‘造’多少钱?”
“怎么跟你说不明白呢?退一万步说,你爸的钱对你就那么大诱惑?他要结婚三十年前就结了,那时候怕你受后妈的委屈,现在你说这种话!”
老汤儿子沉默不语。
我看也没有必要再继续和他交流了,他已经铁了心,宁愿老汤受委屈,也要坚决确保老汤的财产不缩水,我说啥也没有用了。
钱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能让人走火入魔,六亲不认。
我没法把儿子所说的话带给老汤,所以没有主动找他。几次在街上遇到,他犹犹豫豫地想开口问我,我只能告诉他多保重身体,儿子儿媳那边我慢慢帮他做工作。老汤大约明白了情况,只是说警官放心,以后他不会再去那种地方“解闷”了。
后来,棚户区改建计划开始实施,出租房全部被拆除。“刘美”不知所踪,我们也不再为了老汤的事情频繁出警。
其实我知道老汤并没有闲着,“线人”给我爆料说他时不时去武汉、长沙等地的娱乐场所,有时还会南下广东去“耍一下”。再见到老汤时,他衣着光鲜,春风得意,我忍不住劝他两句。
“老汤,你悠着点,这么大年纪了,不要命了啊?!”
老汤总是笑而不语。

2013年底,一向身体健康的老汤突发心脏病去世。他的儿子来派出所开火化证明,眉宇间看不出多少悲痛,盖章的间隙,还在急切地问我该开何种证明好去银行取出老汤的存款,过户老汤名下的房产。盖完章后,我忍不住想损他两句。
“这下你得偿所愿了?”
一句话戳到了老汤儿子的痛处,他怒目圆睁地瞪着我说:“你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试试?”
“怎么着?你想在派出所里恐吓警察吗?”
老汤的儿子收起怒火,狠狠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派出所。
“小畜生!”同事在一旁小声骂道。
我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但转念想想,觉得也算帮老汤出了口恶气。
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半个月之后。
2014年1月15日上午,老汤的儿子儿媳再次走进了派出所,声泪俱下地控告自己遇到了骗子,老汤的遗产被骗光了。
和他们同行的是两名律师和北京某关爱老年人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律师向我们出示了一份遗嘱文书,上面显示老汤于2013年10月9日对自己名下的房产、存款等物折合人民币3139842.16元财产做出了捐赠。
去世前两个月,老汤竟然对自己的财产进行了裸捐,一分钱都没留给儿子一家。
看到这份捐赠遗嘱,我无奈地对老汤的儿子说:“完了,你爹签的遗嘱,警察也没办法了。”
老汤的儿子怔怔站在那里,儿媳妇一屁股坐到派出所大厅里开始撒泼,嘴里大叫着“假的!遗嘱是假的!他死之前没有立过遗嘱!他们都是骗子!”
“来之前我已经说了,整个捐赠过程我们都有录像,遗嘱也进行了公正,如果你们怀疑真实性,可以去法院起诉。”同行的律师告知老汤儿子儿媳。
“不给,一分钱也别想拿走!”老汤儿媳从地上一跃而起想要撕扯律师和基金会工作人员,同事急忙上前阻拦。
“有事去法院说,敢在派出所里动手打人马上拘留!”
老汤的儿子急忙上前拉住老婆,嘴里大喊:“不行!我要找律师!我要打官司!我要报案!我爹的钱就是我的钱!谁也别想动一分!”说完拉上老婆匆匆离开。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几个月后,法院的朋友告诉我,基金会律师所提供的遗嘱是真实有效的,老汤的儿子输掉了一审,现在正在上诉,但是估计胜诉的希望不大。

作者李霖,法学博士、基层民警
编辑 | 李意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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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选自真实故事计划。真实故事计划是由青年媒体人打造的国内首个真实故事平台。欢迎关注微信公众号zhenshigushi1,这里每天讲述一个从生命里拿出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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