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文学》|安琪：致诗人们（七首）
2021-05-13 20:05阅读：
致诗人们（七首）
安琪
《海子墓前》
年轻的神
你在你永恒的居所检验我
你以沉默，倾听我内心的潮汐
赐我以群星迷乱的光芒
当我伫立你面前
我有无限的期许
我渴求你灵魂的附体你奋不顾身
的灵魂是否愿意
继续在尘世游走？这个上午
气象预报有雨但你适时唤来了蓝天
唤来了白云
你唤来太阳照耀十二月二十九日
照耀此时
此刻，照耀高河、照耀查湾
照耀我为你献上
金黄的花束。我鞠躬、斟酒
敬向大地，在你的墓前
我如此虔诚祈求你
给我——
你刮过天空的大风
你磨快镰刀收割的月光和麦浪
你壮丽燃烧的青春写下的几卷，革命札记！
2020-1-2
《查湾，给海子》
曾经的小木桥
已换成石桥，不宽的河面
你曾跌落在那个酒醉的夜晚。你有心事
海子，你有哀伤
有年轻恋人离你远去的哀伤
你只能把泪放进诗里你放进诗里
的泪至今依旧打动着我
收割后的稻田
电线杆呆呆站着，你走过
的田间小道依旧走着一个
又一个
查湾孩子。再也没有一个你了
海子，再也没有一座
可以让你跌落的木桥，没有一条
魅惑的河让你渡过你自己
没有一只美丽鱼婆，做你
小小村庄的新娘
只有一座坟在空旷的山冈
只有一个你在寂静的坟里，供我们
瞻仰，供我们祭拜。
2020-1-3
《昌耀诗歌馆》
从孔庙中辟出一小方庭院仿佛
寄居在孔子家中的你，昌耀。
白色大理石半身塑像的你
脖子上裹得鼓鼓的哈达，白色的哈达
黄色的哈达，你目视前方，让我想到
前方灶头，有你的黄铜茶炊
初秋的丹噶尔，来往着不多的游人
拱海门下，已无王公头人祭拜西海
古街两旁的店铺，首饰、手链颓然卧于
案上，并无高亢的店主吆喝，一切寂静
寂静。孔庙和寄居孔庙的昌耀诗歌馆
寂静。双手合拱立于大成殿前的孔子
寂静。额头光洁、脸容严峻的老昌耀
寂静。只有古树热闹，枝叶茂盛的古树
结满了密密簇拥的果子，果子名 “看瓜”
我们仰首望树，感慨果子如此繁茂
与昌耀诗歌馆的寂静恰成反衬
我们不远千里，来此寂静丹噶尔城
来此寂静孔庙，来此寂静昌耀诗歌馆，无非是
围坐于昌耀塑像下，合影，默祷
再作鸟兽散……昌耀。
2020-9-30
《在射洪，致陈子昂》
我并不能安慰你的孤独
我的到来对你而言等同没有到来
但我需要你的孤独来激励我的不孤独
当我伸手向你，你手中的笔越发举向高处
那是虚无在虚无处沉默建立的天界，是你
永远书写不完的纸页……天地浩渺
宇宙洪荒，你选择它们为你永生的居住地
以抵抗你在尘世的茫无所依。志在报国
的人啊谁能听取你的谏议？！你忧愁
你愤慨但终究拿腐败的朝政没有办法
于是你以笔为武器、以诗文为子弹
向绮靡的齐梁诗风发起进攻，只能这样了！
那些试图建功
立业于本时代的人无不流芳千古
于后时代的文章声名，这是历史的吊诡
也是命运施加于才华卓著者的福报。在射洪
在子昂故里，胡亮和我谈及于此，既嗟且叹
且庆幸——
诗神终究以自己的方式厚待他的子民
“公生扬马后，名与日月悬”
后来者杜甫如是说。呜呼，子昂，吾今来此射洪
吾才不及你才
吾志不及你志，吾悲凉不及你悲凉，但吾确曾
在射洪少年的吟咏声中怆然涕下
那个下午，风微寒，光微凉，射洪中学的舞台上
射洪少年慷慨诵读你的《感遇》诗篇
“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
我忽然止不住痛哭失声……
2020-11-6，北京。
《在遂宁，给胡亮》
我梦见我醒着
孤身一人来到遂宁，涪江寂寂
无波无纹，立冬将至，荷叶以枯残姿势
立于水面，别有一种萧瑟之美
广德寺里，青苔
沿柏树攀爬仿佛藉此就能
遁出世外。将盖未盖的宝印，钤刻着
十一字——
御敕广利禅寺观音珠宝印
走走停停的风
走走停停的我，在遂宁我当然要拜访
一个人，一个姓陈名子昂的人
如果我的到来能安慰他的孤独
我愿意一试
我从幽州台下来时直接走进梦里
我知道如果我能在梦里遇到胡亮
我就能在他的引领下找到陈子昂
2020-11-8，北京。
《草原和海：给哈森》
哈森，你看这海
像不像你家乡的草原？
像，也不像
这海把水直接袒露在天空下
在我面前而我家乡的草原只把水
藏在草身上。这海
波荡不定不允许人站立其上
而我家乡的草原许你坐许你卧，这海
蔚蓝，我家乡的草原深绿，这海
喧哗我家乡的草原安静。这海
让不会游泳的我不安而我家乡的草原
让会骑马的我心稳……但为何我还是
喜爱这海如同我家乡的草原？
因为它们都有辽阔的胸襟
和哺育大地上生民的力量，就是这样！
2020-10-28，北京
《山河故人：给吕梁》
依旧是看得见血脉的山，吕梁山
依旧是静静哺育中华民族的河，黄河
再次踏上你的土地我已是故人
我是你山河见证过的人，故人
我紧紧贴着舷窗微微潮湿的眼我看不够你
起伏的脊骨，仿佛父亲青筋暴露的手那是
握住锄头的手、握住镰刀的手，吕梁
落日将落未落的时辰是黄河最美的时辰
天地开阔、壮丽，每一道水波都蓄积太阳慷慨
的赠予，行步黄河此岸，我是晋人，我从春秋来
我从战国来，我是这片土地不曾遗忘的故人，吕梁
我是故人啊我走了一趟西口去往福建
去往北京，终究还是要回到这里汲取山的安谧
河的沉郁。山是吕梁山，河是黄河
2020-10-20，北京。
刊于《石油文学》2021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