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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贾樟柯:自我怀疑是创作者的加速器

2017-10-23 16:04阅读:
对话贾樟柯:自我怀疑是创作者的加速器






文 | 乐一狸






由贾樟柯联合指导、出品并制片的《时间去哪儿了》于近日公映。该片首次集结“金砖五国”的五位导演,以同题创作的方式,对“时间”这一主题展开各自的诠释。


开篇的巴西故事讲述亲情,以文学化的笔力和节奏刻画了废墟中的受灾儿童对父亲的思念;俄罗斯的章节探讨爱情,将战斗民族青年男女的相爱相杀剖析得鲜血淋漓;印度
故事反省科技和现代社会衍生出的人情隔阂,最终用宗教视角消解了死亡的残酷;南非的科幻单元在深入讨论宇宙的物理真相,得出每个生命都需要从时间中获取力量来抗衡孤哀的结论;中国的平遥世相着眼于边缘人群,借助二胎、留守童叟、中年危机等社会热点,展示出匆碌生活背后的温情与无奈。


导演们从各自的文化出发,理解、融汇、阐释了自己对时间的态度,并引申出对宇宙、生命、情感、科技、民俗与社会变迁的思索。五个故事从视角、选材、包装、呈现上都带着迥然的民族风味,每个故事均以该国关于“时间”的民谚作结。最终,思维火花从地球的五个角落燎原,纵横交错成长短有致、悲喜有节、论理有序的情感大作。


《时间去哪儿了》是一幅五色颜料喷绘的涂鸦,看似缭乱,却体现着“珍惜时间”的人文追求与“众生平等”的世界精神。各国导演均带着浓厚的先锋气质,烹制出酸、甜、苦、辣、咸的什锦菜肴,馈飨全球观众。




对话贾樟柯:自我怀疑是创作者的加速器
《时间去哪儿了》首映见面会(从左至右为:主演李宣、梁景东、导演贾樟柯)


贾樟柯《时间去哪儿了》首映见面会对谈实录








• 一次性引进四部外语片的奇遇


主持人:贾导您好!这部电影是由“金砖国家”五位导演联合拍摄的,您能简单介绍一下它的创作心得吗?


贾樟柯:这次能跟四个国家的导演合作,机会非常难得,他们开玩笑说我一次性引进了四部外语片(笑)。每一位导演都用心,并且以非常巧妙的电影语言,在讲述一个关于“时间”的故事。拍摄时各国导演都特别活跃。所以在同一个主题——时间去哪儿了——这样一个前提下,大家都在很自由地用各自语言,讲述不同的故事。大家也用不同的方法,拍科幻、拍惊悚,我还拍了一点点武侠(笑)。




主持人:对,您的故事开场就是武侠。


贾樟柯:我要介绍一下李宣(客串《逢春》单元),他是山西省武术冠军,他打的特别好,而且也特别会演。这一次他的戏份比较少,在开头,却是很重要的一抹色彩。将来,大家在荧幕上一定能看到他的身手跟表演。




主持人:所以片中的动作戏都是他亲自完成的吗?


贾樟柯:都是他自己完成的。




主持人:连替身的钱都省了……


贾樟柯:这个钱还是有的(笑),但是荧幕效果还是他自己打比较好。




主持人:那您身边另一位(演员)表现如何?


贾樟柯:梁景东(《逢春》单元男主角)呢,大家可能看过《山河故人》,他在里头扮演赵涛以前的男朋友——矿工嘛。我觉得他变化还挺大的,在《山河故人》里他俩没结成婚,到了《时间去哪儿了》里面,俩人都准备生二胎了(笑)。




主持人:俩人(在戏中)一下都生二胎了,那他(梁景东)应该是对时间最有感触的人吧?


梁景东:这一次参与贾导的创作,从开始到结束,我越来越有紧迫感,对“时间”特别有知觉。拍摄时我在家做饭都觉得要抓紧时间,用好它,不能磨蹭(笑)。






• 拍电影不是打擂台




观众:在《时间去哪儿了》的这五个作品中,除了您自己的作品,剩下的四部您最喜欢哪一个?


贾樟柯这个问题已经被问过好多次了,但我觉得拍电影不是打擂台,特别是这次的电影是现代艺术常用的一个方法,就是——策展——的方法,大家进行同题创作。我们五个导演针对同样一个主题,和而不同,用各自完全不同的理解和电影语言去拍摄。我个人参与到这部影片的制作时,就是带着一种同仁互动、欣赏对方电影魅力的心境去合作。




观众:具体来说呢?


贾樟柯:每部影片对我来说都有启示,我就不必再从主题上进行阐释,大家看过影片之后应该都能明白。比如说第一段巴西电影,我觉得它叙事的从容很打动我,因为一般来说,导演拍短片的时候都会想利用很短的时间,有一个精巧的结构,然后很有效率地讲自己的事情。但是他反而用了一个长片的展开方法,娓娓道来,而且从容不迫地把故事讲完。我觉得在专业上,我对他是很钦佩的。


反过来讲,第二部俄罗斯的影片就非常的短片化,他的电影非常适合短片的形式,而且他在很少的人物里面,集中地、戏剧性地进行呈现。他选用的演员也是俄罗斯很专业的舞台剧演员。他们在很有限的时空里,将戏剧的张力跟浓度做到很大。


而像印度影片,它带给我印度的日常生活。我只去过一次印度,也是以游客的身份走马观花,所以我脑子里一想到印度就是花花绿绿、神神怪怪的样子。但是看这部印度影片,它给了我们那样扎实的一个日常生活,它总是让我想到北京或者上海、广州,我觉得这个故事放在哪儿都可以成立。印度导演很了不起,他给了我们一个印度当代生活的观感。


南非的导演,我总怀疑他的预算不够(笑)。他非常出位,整了个科幻片的模式,而且电影的整个制作体系非常工业化,它细到工作人员清单来了之后我吓一跳,观众也看到片尾工作人员字幕走了好长时间,印度和南非的工作人员都特别多。南非这部片子在用一个科幻的方法讲述人的解放,蛮感动我的。


我自己的也挺感动我自己的(笑)。因为我写剧本,一开始不会先想清楚剧情,我的剧本都是先有人物形象。这次我想拍什么样的人呢?我想拍一对夫妇,他们的年龄到了一个临界点,但是突然又有机会再生一个孩子。处在选择中的人,他们怎么选择、他们选择的过程是什么,这些是非常打动我的。在写剧本的时候,我以为会写得很伤感,因为我们中国人一说到时间就会比较伤感,但是后来发现:我好像还写出了一些幽默,写出一点豁达,这也是我的一个惊喜。


《时间去哪儿了》整个片子对我来说确实很难得,让我有机会放松地跟其他四位同行一起,来对生活的命题作出答案。


• 自我怀疑是创作者的加速器


观众:贾导您现在写作的过程中,还会不会有对自己的怀疑?您是如何看待写作过程中对自己的怀疑?


贾樟柯:我在写作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自己。写作是不停否定自己的一个过程。我大概从2013年《天注定》以后,我都改成手写剧本了。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我有了笔记本电脑,之前花了很长时间去适应电脑写作,用起来也非常快。但是到了13年的时候,我突然改回用手写、用稿纸写,每一次你会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写了一晚上的东西,第二天都被我撕掉了。


就像加缪说的:不存在不通过蔑视而自我超越的命运。我觉得有时候确实得蔑视自己、藐视自己、怀疑自己,才能够超越。我有一个很经验性的东西,就是我不管在写剧本还是导戏的时候,越顺利我就越恐慌。当你看到现场氛围特别好、拍得特别快、大家都很嗨的时候,有可能拍出来就是最糟糕的。因为你可能是在自己的惯性里面、在自己的工作习惯里面自我重复。当你要尝试新的东西、不熟悉的东西的时候,一定是感到陌生的。陌生一定会让你感觉自己在跟自己较劲。所以我慢慢了解到这一点:写作也好、拍摄也好,不顺利的时候,反而会变得很兴奋,因为我知道,我在找新的东西。






• VR电影和新片都在筹备中


观众:现在VR非常火爆,贾导您目前有拍摄VR电影的想法吗?


贾樟柯:我手上有一个VR剧本,是一部喜剧,但是我没有马上去投入拍摄。今年上半年我一直在忙《时间去哪儿了》,11月会开始拍最新的一个片子,叫《江湖儿女》。同时我也在做一些VR的片段性的学习和了解,它确实是一个新的技术,它究竟有什么样的可能性,我自己也在摸索。这是很兴奋的一个状态,因为这有点像我们的前辈在一百多年前刚有电影的时候,感到这一媒介有无限的可能性。但将技术转换成作品,是需要导演去实践的。我现阶段确实在学,先下来拍一点,包括调度、声音的使用、视线的调度这些东西。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今后我还是会拍摄VR的剧情长片。






(所有文字,由新浪观影团成员@乐一狸现场记录、新浪博客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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