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望庐山瀑布》魅力探寻
2017-09-18 13:04阅读：
【古典诗词，新鲜解读】
李白《望庐山瀑布》魅力何在？
丁启阵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望庐山瀑布二首》其二
庐山瀑布
千百年前的诗歌作品之所以流传至今，家喻户晓，有各种不同的原因、契机。或写出了某处难写的景致，或抒发了某种微妙的情感，或揭示了某个有趣的道理。灵机一动，妙笔生花；家弦户诵，不胫而走。而像李白这首《望庐山瀑布》，描写名山胜景，想要成为名作，却要困难得多：它相当于参加选美大会，必须艳压群芳，成为花魁；又好像参加赛诗大会，必须技压群雄，成为冠军。
名山胜景，人人得而见之，诗人见而歌咏之。因此，古往今来，便会有许多诗人，于有意无意间，凑成了诗歌竞技大会。
李白之前，同时，之后，都有诗人写过庐山瀑布，且不乏佳作秀句。例如：张九龄《湖口望庐山瀑布泉》：“万丈红泉落，迢迢半紫氛。奔流下杂树，洒落出云天。日照虹霓似，天清风雨闻。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孟浩然《彭蠡湖中望庐山》：“……黯黮凝黛色，峥嵘当曙空。香炉初上日，瀑水喷成虹。”
徐凝《庐山瀑布》：“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暂息。千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
与此同时，李白本人，写庐山瀑布的诗也不止这一首。事实上，同样的题目（《望庐山瀑布》）下，除了这一首七言绝句，还有一首五言古体诗。全诗如下：
西登香炉峰，南见瀑布水。
挂流三百丈，喷壑数十里。
欻如飞电来，隐若白虹起。
初惊河汉落，半洒云天里。
仰观势转雄，壮哉造化功。
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
空中乱潈射，左右洗青壁。
飞珠散轻霞，流沫沸穹石。
而我乐名山，对之心益闲。
无论漱琼液，还得洗尘颜。
且谐宿所好，永愿辞人间。
写到庐山瀑布的，还有《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其中有“影落明湖青黛光，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迥崖沓障凌苍苍，翠影红霞映朝日”等诗句。
老实说，这两首诗写得也非常好。
因此，可以说，李白这一首七言绝句《望庐山瀑布》，之所以成为家喻户晓的名篇，是从前人、后辈以及他自己的众多诗篇中突围而出，成为最终优胜者的。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有李白这首七言绝句《望庐山瀑布》的光荣绽放，便有别人别的作品的黯然失色。张九龄、孟浩然诸人的同类作品不必说了，晚于李白约一百年、元和年间（806-820）的著名诗人徐凝，他的《庐山瀑布》诗，尤其是“千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两句，也得到了一些人的夸赞乃至推崇。据说白居易就有过“赛不得”（无人能及的意思）的评语。但是，他很不幸，在他之前，已经有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了。苏东坡在李白与徐凝之间，毫不犹豫地做出了云泥有别的取舍：“帝遣银河一派垂，古来唯有谪仙词。飞流溅沫知多少，不为徐凝洗恶诗。”（《戏徐凝瀑布诗》）这对徐凝的诗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客观地说，徐凝的诗比其他人同类作品，还是要好的。在咏庐山瀑布的赛诗会上，可以得第二名。苏轼本人，也没有写出更好的诗句来。从来有“文无第一”的说法，但这里，我们不得不感慨，还有“诗无第二”的残酷现实。不是周瑜不够智慧，是因为世间已经有了一个诸葛亮。在这两句诗上，徐凝大概也有“既生白何生凝”之叹吧。
不光是徐凝，李白本人也有黯然失色的时刻。他的五言古体《望庐山瀑布》，尤其是“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两句，堪称佳句。李白同时代人、跟李白有交往的诗人任华（此人有盛赞李白杜甫诗歌艺术和张旭书法艺术的诗篇保留至今，堪称唐代第一慧眼之人），就曾说“余爱此两句”；后代有人因为它“凿空道出”，因为它“磊落清壮，语简而意尽”，认为比用比拟手法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还要好。遗憾的是，因为更多的人喜欢“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那两句好诗便遭埋没，少有人知。不知道李白本人更喜欢哪两句。当代词作家乔羽先生曾经表示，歌曲《黄果树瀑布》尤其是其中两句，“人从高处跌落，往往气短神伤；水从高处跌落，偏偏神采飞扬”，自己非常得意，却没能流传开来。而《思念》：“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平白如话，却被广泛传唱。乔羽先生的遗憾，没准李白也有呢。
总之，李白七言绝句《望庐山瀑布》，可以说是古今咏庐山瀑布赛诗大会的扛鼎之作，是冠军。
那么，这首诗究竟好在哪里呢？
学者们有豪壮，即名即景造句、构思巧妙，气势美，力量美，“能以一己之精神，融入景物之中”（刘永济《唐人绝句精华》）等说法。
而我感觉，这首诗的好处，主要是三点：简短易懂，光影动感，想象有趣。
简短易懂，主要跟李白本人的五言古体《望庐山瀑布》、《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等作品比较而来。七言绝句《望庐山瀑布》中的景物、诗意信息，五言古体《望庐山瀑布》、《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中基本上都有了；实际上，后者信息远比前者丰富。简短易懂的好处是容易记忆，便于传播。
光影动感，主要跟徐凝的诗比较而来。“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暂息”，没有光影；“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不但有光影，光影还带着色彩。“千古长如白练飞”，固然有飘动之感，但观望者可以于固定的观景点，平心静气，一瞥而已；不像“飞流直下三千尺”，必须将目光追着水流自上而下，心中有惊叹，有震撼。
想像有趣，客观地说，“三千尺”直言高度，“银河落九天”的比喻，他人说出，可能会给人浅俗、幼稚的感觉。但是，从李白笔下流出，却是如此自然，趣味盎然。浪漫、童心，是每一个读诗人多少有些了解的李白诗歌艺术特点，不会觉得突兀生硬。银河的比喻，最妙处不在气势、力量，而在于超现实，是典型的儿童思维，充满童趣，好玩。如果只是力量、气势，第一效果恐怕是吓人。
李白这首《望庐山瀑布》诗的家喻户晓，可以给我们如下提示：诗歌作品的传播，有个规律，得儿童者得天下。
2017-9-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