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索阿：牧羊人（组诗49首）
2011-09-22 13:27阅读：
“思考是难受的，就像在雨中散步。”
牧羊人（组诗49首）
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
诗歌 译作
1
我从不曾养羊
我从不曾养羊，
可我似乎拥有羊群。
我的灵魂就像一个牧羊人。
它熟悉风和太阳
和季节手拉手举步前行
跟随并观看。
大自然空寂无人的所有宁静
来到我身旁坐定。
而我感到悲伤
如同太阳落入想象
当它在平原的尽头变冷
你感到夜已来临
就像一只蝴蝶穿过窗口。
但是我的悲伤很平静
因为它自然而正当
理应充满我的心房
它思，故它在
我用手采花，心却不曾察觉。
就像羊的铃铛发出声响
越过道路转弯的地方
我的心思无比安静。
唯一的遗憾是我知道它们安静，
如果我意识不到这一点
它们将会更加快乐而安静
而不是在安静中感到悲伤。
思考令人不适，就像走在雨里
当风力增强，似乎雨下得更大。
我没有雄心，也没有欲望。
做个诗人不是我的雄心，
它只不过是我独处的方式。
有时，在想象里
我变成一只小羊
（或者变成一大群羊
在整个山坡上散成一片
同时化身为许多欢乐的生灵），
只有在夕阳下沉的时刻
或者一朵云伸手遮蔽了光芒
一股宁静迅速抚过草丛，
这时我才感到我写的事物。
当我坐下来写诗
或者沿着大路或小径漫步
在脑海的纸上匆匆记下诗行，
我感到手中有一根牧羊棍
并瞥见了自己的侧影
在一个小山顶上
照料我的羊群，巡视我的思想
或者照料我的思想，巡视我的羊群，
含混地微笑着，就像没弄懂别人说的话
却假装弄懂了。
我向所有阅读我的人致意，
当他们看到我倚门而立
我向他们挥舞宽边帽
就像一辆马车抵达山顶
我向他们致意，为他们祈祷阳光，
如果他们需要雨，我就为他们祈祷雨，
但愿他们坐在家中
一张心爱的椅子上
阅读我的诗
挨着一扇敞开的窗子。
当他们读到我的诗，我希望
他们认为我是个自然的诗人——
就像他们儿时
玩累了，在一棵老树
的凉荫里，砰的一声坐下来，
用那种有条纹的罩衣袖子
擦去他们额头上发烫的汗水。
1914年3月8日
2 我的目光清澈
看的时候，我的目光清澈如向日葵。
我习惯于走在路上
左顾右盼
有时还向身后看看…
每一刻我看到的东西
都是我以前从没见过的，
我善于留心事物…
我能够保持一贯的惊奇
如果一个婴儿能真正目睹
自己的诞生，他将会感到惊奇…
每一刻我都感到自己刚刚出生
出生在这个全新的世界上…
我信任这个世界就像信任一朵雏菊，
因为我看见了它。而不是想到了它，
因为思考就意味着不理解…
这个世界的诞生并非为了让我们思考
（思考意味着视力不好）
而是让我们观看并认同…
我没有哲学，我只有感觉…
如果我谈到了自然，并非因为我懂它
而是因为我爱它，至于爱的理由，
就像在爱情中，你根本不明白你爱的是什么
或者为什么爱，以及爱是什么…
爱就是永恒的纯真，
而唯一的纯真就是不思考…
1914年3月8日
3 读塞萨里奥·瓦德[ 塞萨里奥·瓦德（1855—1886），葡萄牙诗人。生前不为人知，死后被誉为葡萄牙最重要的诗人之一。——译注。]
夜间，从窗台探出身，
窗外的原野径直浮现在我眼前，
我在读塞萨里奥·瓦德的书
一直读到双眼冒火。
我真为他感到难过！他像一个来自乡下的人
穿过城市就像在保释中。
但是他观看房屋的方式，
注视街道的方式，
以及接受事物的方式
就像一个人观看树木，
或者低头注视着所走的道路
或者品味田野里的花朵…
因此，他异常悲伤
永远不能说出他真正想说的话，
走在城市就像走在乡村，
悲伤得如同夹在书中的花朵
如同装在罐子里的植物…
4 这个下午暴雨骤降
这个下午暴雨骤降
暴雨沿着山坡上的天空滚下来
像一堆巨大的砾石…
就像有人从很高的窗子抖动桌布，
所有的摩擦声都会合在一起
在它们落下时形成喧闹的噪声，
从天而降的雨线嘶嘶作响
使所有道路陷入昏暗…
闪电在空中一闪
天空摇动起来
像一颗巨大的脑袋摇头说“不”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感到害怕——
我开始为圣·巴巴拉祈祷[
圣·巴巴拉，早期的基督徒和殉教者，但其历史可疑，传说她生活于三世纪。九世纪起受到普遍崇拜，尤其是在东方。——译注。]
仿佛我是她的老姑妈…
啊！通过为圣·巴巴拉祈祷
我感到我比想象中的自己
还单纯…
我感到如在家中，舒适自在
就像我已经安静地穿越了人生，
就像我院子里的墙壁；
我拥有思想和感觉
就像花朵拥有香气和色彩…
我想成为信仰圣·巴巴拉的人…
啊，能够信仰圣·巴巴拉！
（那些信仰圣·巴巴拉的人
哪个不相信她和我们一样是可见的？
否则，他们怎么还会相信她？）
（多么虚假！花朵，树木和羊群
对圣·巴巴拉知道什么？…如果一条树枝
能够思考，它永远也不会
编造圣人或天使…
它也许能够想到太阳
发出光芒，而暴雨
是一阵伴随着闪电
的轰然噪音…
啊，最简单的人
是多么病态，糊涂和蠢笨！
竟然和存在于树木与植物中的
透明的朴素与健康
紧密为邻！）
而我，思考着这一切，
再次变得郁郁寡欢…
我变得忧郁、厌倦、沮丧
就像雷声轰响了一整天
直到夜晚，暴雨也不曾降临…
5 丰富的形而上学
丰富的形而上学存在于对事物的不思不想之中。
关于这个世界我能想到什么？
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观念！
如果我病了，我就会考虑这些事。
关于事物我有什么观念？
关于因果我有什么主张？
关于上帝和灵魂
以及世界的创造我有什么沉思？
我不知道。对我来说，考虑这些事等于关闭我的眼睛
而不思考。它关闭了我的窗帘
（但是，我的窗户没有窗帘）。
事物的神秘？我对神秘一无所知！
唯一的神秘存在于那些思考神秘的人当中。
当你在太阳下闭上眼睛，
你逐渐意识不到太阳是什么
只是想到各种温暖的事物。
但是当你睁开眼睛看到太阳
你就不会再考虑任何事情，
因为太阳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