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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随笔·做个堂堂好男子

2017-04-01 09:38阅读:
首发于《燕赵都市报》2017-04-01
做个堂堂好男子

明朝中叶,工商业发达,非农经济日益活跃,由此带来的变化相当显著。以唐伯虎的个案为例,他终身与仕途绝缘,凭借书画手艺和诗词功夫,仍可以活得游刃有余。
在《守质记》中,唐伯虎写道:“全其天赋,不为众物所诱夺,确乎其不可拔,坚乎其不可乱,整不可紊,守夫天之所赋而不失。”这样的高手极为罕见,但毕竟没有绝种。他狂于士林,隐于民间,活出了真性情、真本色。他只喝随缘冷暖开怀酒,只下懒算输赢信手棋,“赢了我时何足幸,且饶他去不为亏,“生涯画笔兼诗笔,踪迹花边与柳边”,“万事由天莫强求,何须苦苦用机谋?饱三餐饭常知足,得一帆风便可收。生事事生何日了?害人人害几时休?冤家宜解不宜结,各自回头看后头”。唐伯虎拥有这样的状态和觉悟,自订游戏规则,而非身不由己地憋屈在那些不许修改、不准校正的各类潜规则中闷闷不乐。谁说他不幸?不幸者另有其人。相比唐代诗人孟浩然“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的怨天尤人,唐伯虎的精神状态岂不是要洒脱自在得多吗?
平日,唐伯虎倚坐在临街的小楼上。若有求画者携美酒、鲜花来拜访他,便呼朋唤友,酣畅终日,“醉则岸帻浩歌,三江烟树,百二山河,尽拾桃花坞中矣。唐伯虎任性随意,但他从不苛求,也从不苟取。
唐伯虎反复强调“不炼金丹不坐禅”,但他晚年学佛,自号六如。这个法号取自《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
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六种喻物皆难以坚久,以示执著大可不必。他自题画像的偈子《伯虎自赞》就显得禅味十足:“我问你是谁?你原来是我;我本不认你,你却要认我。噫,我少不得你,你却少得我;你我百年后,有你没了我。”一位不朽的艺术家,他的寿命再长,也不如自己的作品和画像的寿命长,然而将二者摊开在广大无垠的时空中去细加辨识,其长短有无,则又毋庸纠结。
最不可思议的是,唐伯虎潜心研究过象数、律历、元虚、五遁、太乙等各类深奥的古书,在明朝中晚期刻印的《周髀算经》中,收有他对赵君卿、甄鸾等人勾股法数十条辨证,堪称精核。这位天才的画家、诗人,一度将兴趣的根须伸向玄学和数学,说奇怪并不奇怪,能够不断拓展自我边际的心灵才是自由的心灵。
知命之年,唐伯虎赋《言怀》诗,仍然一如既往,难离“花”、“酒”、“神仙”字样:笑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漫劳海内传名字,谁论腰间缺酒钱?诗赋自惭称作者,众人都道我神仙。些须做得功夫处,莫损心头一寸天。自古以来,成仙者皆为平民,而无帝王,这是为何?因为帝王囊括万有,却不得自由。唐伯虎自称为“天上闲星地上仙”,他在意的是有花有酒、无拘无束的存在感,以及心中良知灼然的一寸天
唐伯虎的绝笔诗是:“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此诗另有个定本,前三句被修改得面目全非:一日兼他两日狂,已过三万六千场。他年新识如相问,只当漂流在异乡。定本确实更接近唐伯虎的性格和风格。
祝允明撰《唐伯虎墓志铭》,愤愤不平:“有过人之杰,人不歆而更毁;有高世之才,世不用而更摈。”抱怨何益?适见其小,适见其隘。唐伯虎不必混迹官场,方能舒展才华;不复留意功名,方能做个堂堂好男子。活出本色,自然精彩。
在官本位的畸形社会,几乎人人尊权,个个慕势,纯良的书生很容易被异化为禄蠹。唯有当他们功名受挫,仕途绝望时,貌似废弃,实为成全。在劣币驱逐良币的世道,一位天才被低估或许就是被高看,被埋没或许就是被珍藏。其天性避开了斧斤的砍伐,幸运莫此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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