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书生
又到跨年之际，新历年，今夜。
我没有过年的欢喜，只是像以往诸多年那样，安于夜的寂静，于那不同于往常的寂静里，若隐若现地心生欣慰。好歹又是一年了，无论好歹都过去了。新的一年，眼看就会来到，几小时之后，兴许我已熟睡。
三年前的此际，不，是上一天的晚上。我亲手把父亲送进了医院，他便再也没能回到家里。我还记得那个漆黑与凛冽的夜晚，马路上的街灯昏昏暗暗的，惨白。我帮父亲穿厚实了，他喘着粗气，我把他从当时的新家里用轮椅坐了电梯推出来，外面的风不小，但他又无法闭嘴，就连行斑马线过马路时，我焦急地叮嘱，他只是点头，却怎么也克制不住。我真怕冷风灌进他的喉咙里，让他的病情加重。好歹去医院也还有一程，虽然只有一公里，但还得候车。
出租车们亮着顶子，从寒风里呼啸而过，他们并没理会我的呼喊与挥舞。后来总算一辆灰黑的私家车停在身边，我知道是“野的”。那个开车的司机，是个干瘦的男人，约莫50来岁，很精干很乐观
的那种，我很感激他应了我的紧迫，一路上他都非常地友善与热情。送到医院住院部的帘子面前，我付了他20块钱的车费，他忙着推托说太多了太多了，我正色道，你这是在救病人，做善事，值的。于是他这才乐呵呵地收下，见确实不需要他的帮忙，这才开了车离开。
我永远记得那个夜晚。父亲多么煎熬，多么无助，他对我是一往无前地信任，我说什么他都点头。他把命都交在我手里了，我唯有以最快地速度把他给送到医院里去。只是，我们谁也不曾想到，这竟然是最后一趟，他不再能够像以往那么好运气了，在医院折腾一番就又可以回家，一回家就又谁也拦不住地一把端上酒杯。尤其是过年，旧历年的除夕夜，他再怎么样也要去找值班的护士告了假回家去，母亲便全身挂满似的手里拎得鼓鼓囊囊陪他同行。
母亲是个没主见的人，她最大的忠诚就是陪着父亲，有一回没一回地在医院里守他。除了陪着守着父亲，母亲没有其他事，也不可能有其他事。都是没办法啊，我等谁又不上班呢，唯有下班了再去医院看看，听气急败坏的护士说各种不是，还得好好地受着忍着，并且不能生气。人老了就是一台破机器，病痛中身体也不大听招呼，难免会大小便失禁，弄脏了床单，护士就得有一遍没一遍地换，你说人家又咋会有好心情呢？大家都是人，能过去就过去吧！
在以往的年月里，新历年自然比不得旧历年隆重的，但到底也是过年。自从城市禁放烟花爆竹以来，过年过节的气氛也就淡了。大不了一大家人提前在腊月里就出去找家餐馆吃个团圆饭，这事也就了了，就算交待。有一年除夕，父亲躺在医院里，虽然病情比较稳定，但还是没能闯过护士关，于是就只好呆在病床上，让母亲守着。我初夜里去看望过了他，然后就回沈家坝，在街口上买了两大挂鞭炮，午夜燃一挂，黎明时再燃一挂，以图个吉利，也望父亲早日痊愈了好归家。父亲对此非常高兴，母亲也是。我在电话里，就清楚地听见他俩有多么欢喜。
然而今天，父亲早就不在了，我也没再寓居城乡结合部的沈家坝，就连曾经的新家也搬离了。曾经老实巴交逆来顺受的母亲如今也成了难伺候的主。倔强，小气，并且还拥有自己一整套的小习惯。可是又能怎么样，谁将来又不会老呢？于是，除了耐心就是耐心，能好好讲的就尽量好好讲，好在她也不是个喜欢吵闹的人，在这一路的时间里渐渐地磨下来，家里便清静了许多，也安稳了许多。过日子嘛，怎么过都是过，我不在家的时候她也安分，即便没人照管，也能自己煮吃的，这终是教人省了不少心。只望她安度晚年，就好好地安度晚年吧！到了她这岁数，再过半个多月就满89岁了，那么吃不能吃玩不能玩，大多时候都呆在家里，偶尔看看电视，偶尔下楼走走，尤其是热天，万事都只求一个平安了。
跨年之夜，我没有什么欢喜。大家都像平日里一样，吃饭、喝水、呆着。昨日里插空去参加了市青少年作家协会（筹备）主办的一场颁奖典礼，晚上聚餐时，兴许是我受了凉引发了牙疼，甚至愈发地厉害，便只好匆匆地赶回家，服了一粒镇痛药，又去小区门口的药店包了药，这才慢慢地缓解。于是我不得不去正视一个现实，那就是择日去做牙科治疗，至于拔换牙的事暂且不急。还有就是，驾校教练已经催过我好几次了，过几天就去报到吧！该做的事还得做，拖也没意思。
这几天开始跑起了江对岸的沈家坝邮局，寄书。反正书得寄，摩托车尾箱又只有那么大，那么想起了跑一趟就跑一趟吧，反正蚂蚁搬家，也急不来的。只不过，每每收到某地图书馆的回证，展来一看，我便欣慰。附近一所高校图书馆的老师，还跟我密密地约了，百忙之中专程驱车送来，让我格外地感动。这对我而言，确是一次不同寻常的礼遇！
那所高校，我曾经去颁过两次奖，参会的都是来自本市各个高校文学社的学生。说起这些高校文青，跟我前前后后打交道也有十年了，毕业了一拨又一拨，但再怎么样也会有或疏或密的联系。据我所知，我在他们眼里，是属于口耳相传的人物。他们尊敬我，信任我，亲近我，我便成了他们中的“孩子王”。只不过，近几年跟他们联络不太多。究其根底，一是我骨子里的孤独日浓，二是见多了世态人心便感到了清凉，三是家里变故等事一度繁杂需要费神去处理。昨日里去参加的那个“蜀中诗歌论坛暨首届蜀中杯颁奖典礼”，实为我与高校朋友们多年后的重逢。不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是一大群。只不过如今的大学生们没几个认识我的，也不知道我曾经与高校文青们的那些情谊，况且我也不了解他们近年社团活动开展的情况，那么这样的重逢虽然浅淡了些，但依教我已经好开心的了！
跨年之夜，似乎我没法早睡。不觉间想起许多往事，絮絮叨叨得不成样子，说不定哪天回望起来，竟连自己也会笑话自己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