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之秀短篇小说：【阶梯】（阳城万象小说集）
2021-12-04 18:06阅读：
阶 梯
——鹰之秀
学生陈凤言离开工作室后，夏川先生坐在椅子上一个人愣了很长时间。秋日的暖阳透过窗户投射到尚未完工的画架上，像是给尚未着色的画作洒上了一片不规则的亮金色，待这片亮色渐渐移出了屋子，夏先生依然坐着未动。整个下午，他的心情都未能平复，心中在意的人和事，如云烟一般在他的脑海里浮浮沉沉，来来去去。
他首先想到了自己的人生伯乐——陆老。陆老是美院的老院长，夏川先生认识他时，陆老已有些年纪了，印象里的老先生圆脸大耳，长年戴着一顶鸭舌帽，嘴角爱叼个烟斗，一边喷云吐雾，一边向大家说着他地道的京腔。当年正是陆老慧眼识珠，破格招他夏川入美院当助教，他夏川藉由此才开启了不凡的人生。
当然，还有一件事，虽说结局有些悲催，不过他也应当感激陆老，因为陆老不但解决了他的就业问题，还一手操办了他的婚姻大事，尽管这段婚姻没熬过七年就中道崩阻分崩离析了，可毕竟当初，陆老也是一番好意。早些年，陆老健在的时候，私下里总结自己对美院的贡献，引以为豪挂在嘴边的只有两件事，一是破格引进了夏川这个难得的人才，二是为夏川先生觅到了一个好婆娘。
“说到底，还得是佳人配才子，才他娘的看着养眼”，陆老常常吐着烟圈跟同僚们说起。
后来，自夏川先生婚姻不幸后，陆老常说的就只有引进人才这一件事情了。
夏川先生的妻子，准确来说是前妻，名叫何文娟。何文娟当年是中原省
省直文工团民族舞系的台柱子，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那可是迷倒中原大地万千老少爷们犹如明星一般的人物啊。
气质非凡落落大方的何文娟原本与陆老的小儿子陆子豪纠缠了一段时间，谁知道年轻的陆子豪搭错了哪根筋，两个人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陆子豪非要甩了何文娟一心南下经商，此举深深伤害了何文娟的一番痴心。陆老心下不忍，待夏川入职美院后，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陆老就撮合了夏川与何文娟的一桩好事。
就像陆老说得那样，才子当配佳人，本应是一段佳话，但是佳话不佳，向来是常有之事。夏川先生与何文娟结婚的前几年，确实是你侬我侬相敬如宾，不过，两个人看似完美的婚姻，自他们的女儿丫丫六岁生日那年就轰然坍塌了。
夏川先生由助教升任讲师后，免不了带学生到外地写生，平时院里的事情也多，在家的日子，就相对少了些，丫丫上了幼儿园之后，何文娟继续忙她的舞蹈事业，两个人各有各的忙，聚少离多就成了常态。
丫丫六岁生日前，夏川先生自太行山写生归来，自己一个人带着丫丫在公园玩。因为爸爸难得清闲，活泼的丫丫跟着爸爸玩得非常开心。两个人玩闹间，丫丫冲着跑来跑去的夏川先生错喊了一句“叔叔”。
这个不常听到的称呼即刻引起了夏川先生的警觉，他停下来，抱起丫丫，咯吱着她的腋窝笑着问她为什么要叫自己叔叔。
丫丫笑着说了很多：
“爸爸一走，家里就会来个叔叔。”
“叔叔还接我放学，还带我和妈妈吃好吃的。”
“叔叔还抽烟。”
“叔叔蓝眼睛，大鼻子，金色的头发。”
听不下去的夏川先生拦住了丫丫的话，他觉得女儿可能是缺少陪伴，自己在编故事玩，于是就问说：
“丫丫，你是在骗爸爸，你说的那都是童话故事吧？”
“我不骗你，爸爸，童话故事里的叔叔来我们家了，还跟妈妈玩摔跤游戏……”
丫丫的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夏川先生记得那是个朗朗晴空的春日，可他的耳边分明传来了隆隆的雷声，以及某处骤然而起的狂风暴雨。他当时就觉得，他那羡煞旁人的美好人生，他那引以为豪的爱和婚姻，就如同孩子们吹出的肥皂泡一样，在那个下午瞬间都爆掉了。
异常失落的他带着丫丫回家，刚到门口，夏川先生发现家里门是反锁着的，敲敲门，里面没人应，不过屋内却传来了成年女性那一声声令人心神激荡的呻吟。
他愣了愣神，几乎是下意识地捂着丫丫的耳朵赶紧走下了楼道。
过了十来分钟后，他重新带着丫丫上了楼，敲门。
屋里咕咕咚咚的一阵乱响，等了一大会儿，门开了，冲门走出的是一个外国男人，还在急匆匆之余跟夏川先生友好地打了声招呼。夏川先生见此人十分眼熟，后来得知，这人是外国语学院的外教，来自加拿大，不过，他并不是什么叔叔，他的年龄足够当丫丫的姥爷了。
屋里的何文娟头发不整衣衫凌乱，丫丫进屋后对着何文娟说：
“妈妈，你刚才是在跟叔叔玩摔跤游戏吗？”
何文娟愧然一笑，没有回答。
夏川先生与何文娟女士都是体面人，体面人有体面人的做派。当年的两个人并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经法院过审宣判，平静地离了婚。在征求孩子的意见问她愿意跟谁的时候——其实也用不着征求，丫丫选择与妈妈何文娟在一起。
离婚后的何文娟带着丫丫，与外教老流氓一起去了加拿大温哥华。加拿大，不光有白求恩这样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同样也盛产像老外教这样为老不尊，四处霍霍中国女人，破坏别人家庭的老流氓。
何文娟到了加拿大后，没几年就拿到了枫叶卡，拿到枫叶卡后没多久，就毅然决然地与老流氓离了婚，最后听说她与一个在温哥华经商的华人结了婚，最后婚姻状况也是不了了之。
夏川先生记得，早几年，女儿丫丫还用歪歪扭扭的汉字给他写了几封信，后来父女之间再写信就是英文的了，再后来就不再写信，偶尔打几通越洋电话，再后来联系就慢慢少了起来，这几年几乎是音信全无。
回想起何文娟这非凡的人生路，夏川先生觉得，陆子豪、陆老、他夏川、加拿大外教老流氓、华裔商人，都不过是她人生的阶梯罢了，当初接近陆子豪、跟他夏川结婚，是为了得到京城的户口；色诱那个跟她爹一样年纪的外教老流氓是为了拿到加拿大的枫叶卡；跟华裔老板结婚是为了洗白她自己。可以说，她所结识的任何一个人，都得对她有利用价值才行，没有利用价值后，就会被她毫不留情地蹬掉，那她内心究竟有一丝丝对他人的真爱吗？或许在某个瞬间，会有吧，但是这些缥缈的情愫，都不抵她对自己的爱，一个人自爱到一定程度，不就是高度的自私吗？一个自私自利到出神入化的人，会爱自己的孩子吗？
夏川先生多年来一直难以释怀，他也太想念自己那个久未谋面的女儿了，丫丫现在过得好吗？是在遥远的加拿大还是在国内啊，这些年到底怎么样了啊？
女儿自始至终都是夏川先生的软肋，这么些年来，一想起那个幼年时期就漂洋过海离他远去的女儿，他就心如刀割，依旧禁不住老泪纵横。
2021.12.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