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儿女》：贾樟柯的五仁月饼
2018-08-24 10:49阅读：
1《江湖儿女》的主海报来自山坡那场戏，廖凡教赵涛打手枪（是真的手枪）。不管是宣发意图还是贾樟柯自己想法，他们都太知道这个视觉的传播意义：至少这是一部有剧烈打斗的电影吧？
同样如此操作过的还有《心花路放》：明明是徐峥黄渤拿着道具枪互指，也上到了主海报当中。枪，在美国电影最寻常不过的道具，在一个全面禁枪的国家里，就是重要的商业元素。
艺术片导演如贾樟柯，也在想票房的事呢！他请不起特贵的大明星，就找大导演给自己串戏：《白日焰火》的刁亦男，操重庆话的张一白，还有被剪辑得只剩下一帧的冯小刚。卖片而论，这些熟脸总比到山西拉几个糙汉子更对得起观众。
为了让电影卖得更好，贾樟柯让张一白写影评，自己去时尚杂志拍封面，参加各个电影节展映，狂转宣传微博，甚至对话杨超越，还玩起了抖音。
但这电影票房表现怎么样？在这个中秋小长假的周五晚上，《江湖儿女》只拿到16%的排片，单日票房很难超过2000万。当日票房冠军是《黄金兄弟》，一部纯消费古惑仔情怀的平庸港片，它的排片是《江湖儿女》的两倍。尽管如此，这已经是贾樟柯票房表现最强的作品了——最终票房有望突破7000万。口碑爆棚的《山河故人》只有3000万。
这才是江湖，电影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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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贾樟柯卖不动？因为在他的作品中，一直有个非常强烈的错位：他以表达三四线小城见长，他的作品只能被一线观众接受。
贾樟柯一直喜欢面向小城市的表达，从汾阳、大同到奉节、凤凰。他说，大城市是中国的盆景，县城才是真正的中国。但小镇青年愿意为《战狼2》《红海行动》《西虹市首富》掏钱包，却看不懂贾科长——这电影画
面脏兮兮，故事慢吞吞，连女主角一直都不漂亮。票房层面而论，他的作品才是盆景，精致匠心，却大不了。
说贾樟柯作品的女主角不漂亮，可能对赵涛老师有所得罪，但这已经是她第N次成为贾樟柯电影的女主角了，连纪录片《海上传奇》都没放过。论荧幕宠妻狂魔，冯小刚陈凯歌顾长卫管虎一档，空一档，贾樟柯独一档。
《江湖儿女》里，这样的情况更为严重：柏林影帝廖凡只是二番，整个故事一直是赵涛挑大梁。几年前的《山河故人》《天注定》里，赵涛还只承担其中的部分段落。老贾，这样宠妻真的是有风险的。
不过，恰恰因为这次贾樟柯叙事聚焦，观众纷纷表示“更温情，更好懂”了。《江湖儿女》有望成为贾樟柯对观众最友好的一部作品——这种友好仅限于贾樟柯作品序列中比较。在隔壁古惑仔们撞车爆破枪战的时候，这边还在慢悠悠讲三峡移民故事，用《有多少爱可以重来》衬托主人公的心情，我在的电影院里，一个小时后终于响起了王者荣耀的声音。
这电影依然需要观众的耐心。就像莲蓉玫瑰百香果的月饼层出不穷，中秋节的贾樟柯，拿出来的还是五仁口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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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儿女》是五仁的，够传统，真的有嚼头，只是年轻人不见得吃了。比如，这部电影有很机巧的时空变换、画面变幻：
先是画面变幻：第一场戏，廖凡饰演的黑帮老大人生风头正劲，几句话就可以让讨债双方放下成见，屏幕的画幅是1.35：1，两边都没满；五年后赵涛出狱一路南下到奉节寻找男朋友，画幅满了，画面色调接近纪录片；返回山西以后是标准的宽画幅，高清晰度，但在最后一个镜头切到了视频监控中，人物模糊低对比度，电影就此结束。这些画面的转换与原理，比《我不是潘金莲》的硬生生原型构图、抖机灵切换到方形构图，优雅内敛得多。
地理空间的变幻，创作意图也非常清晰：第一场大空境给到了半拆半建的山西大同市，那一瞬间我想到了拆拆市长耿彦波，这是斌哥们所处的大拆建时代；奉节寻人段落，太多人想起了《三峡好人》，都怀疑部分镜头是直接拿来用了；赵涛和徐峥对戏去新疆的段落，意外邂逅、到了戈壁下车、UFO的奇幻景观，贴近女主幻灭的心境；回到大同的地理位置不是其他，导航把他们带到了当空开枪的火车站丁字路口，还是那个麻将馆——一切仿佛又回来了，只是物是人非。
导演怎么拍沧桑呢？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监狱内外，分分合合，最后你也会像赵涛一样，面对自己追了半辈子男人的离去，愣在那里，无言无语。
你要像吃五仁月饼那样，细嚼慢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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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谈谈这部电影的所谓的主旨——宣传的slogan说的是“我经过的最大风浪是和你的爱情”，这只是面向观众的土味情话，毫无价值。我觉得应该换一句，但也不是电影节强调的江湖情义。
故事发生在山西，第一场戏，他就请出了关公，这个山西省有全国影响力的文化符号，也是江湖、情义的代名词。21世纪中国了，没有水浒、没有桃园，只有所谓的黑帮。年轻的廖凡黑帮头头，一言九鼎，用脸盆和兄弟们喝五湖四海，给人平事，干房地产，各路豪杰巴结，他拿着枪在大同可以横着走。
改变这些的就是因为一把枪——廖凡惹事不少，明知道持枪非法，他拿枪壮胆。在那场群殴戏中，枪却被赵涛打响了，这一枪也打跑了他们所有人生计划。没有这次当街鸣枪，他完全可以继续黑白通吃，像后来的小弟一样开宾利得瑟，成为恶霸势力；赵涛也不会在监狱待上五年，出来以后自己为此付出的男人杳无音信。
所谓情义，体现的不是风光时，而在落难中。小弟们都没讲江湖情义，各自发达；大哥自己都没讲江湖情义，有了新人；只有女人傻乎乎跑到重庆去讲什么江湖情义。这一路南下寻找，她倒成了真跑江湖的人：斗小偷、斗猥琐男、骗负心汉，直到自己寻找的男人亲口说，我已经不混江湖了。斌哥人生目标已和感情无关，和情义无关，只求三十年河东卷土重来，是男人活着追求的最后面子、场子。就这样，当年可以一个打五个的斌哥现在下不了炕，当年当着自己面吃屎的傻货当众羞辱自己，除了眼前这个女人，没人再看得起自己，所谓江湖、义气、兄弟、情义，全他妈的狗屁。要不是这个女人，他永远找不回面子、场子。
所以，这些都因为一把枪。一个社会里谁配拥有象征终极权力的枪呢？只有一个组织配。不要因为自己有钱、有势力范围、有产业，中产了、发家了、牛逼了，就觉得自己可以去摸枪。枪响的时候，你才会发现，自己一直在枪的那一头。
斌哥的人生，就是这样被狙击了结的。所谓的江湖情义也好、儿女情长也罢，都在这几声枪响后灰飞烟灭。《江湖儿女》里没有江湖，没有儿女，只有嘭的一声碎裂。
所以，这部电影的slogan应该是：life fired me，life fuck
me。就像阿妹的歌词唱过的那样：在我心上用力的开一枪/让一切归零在这声巨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