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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雷雨》周朴园与侍萍重逢一场戏的精神分析

2014-12-15 16:30阅读:

爱情情结与阶级意识的纠葛与冲突
——《雷雨》周朴园与侍萍重逢一场戏的精神分析

周朴园与侍萍重逢是《雷雨》第二幕的一场戏,这场戏是《雷雨》最重要的一场戏,是《雷雨》的“戏核”即最核心的部分,从内容的角度看,《雷雨》的所有内容都是由这一场戏生发扩展出去的,从结构的角度看,第一幕的戏是这场戏的交代,而第三幕和第四幕的戏则是这场戏的发展。这场戏的情感冲突是在周朴园和侍萍之间展开的,既表现了他们的过往爱情及其悲剧,又表现了他们对过往爱情及其悲剧的不同态度;既表现了他们潜意识中的爱情情结与他们阶级意识的纠葛,又表现了他们之间当下的阶级意识的矛盾冲突;既表现了他们的纠葛与冲突牵扯到其他人物的关系和命运,又表现了他们情感冲突对整个故事的作用与走向。惊心动魄的“雷雨”是由这场戏酝酿的,这场戏是《雷雨》内容和主题的开端,没有这场戏,《雷雨》的戏剧冲突和情节主题便没有办法展开。因而,理解这场戏便成为理解《雷雨》主要人物周朴园和侍萍思想性格的关键,也成为理解《雷雨》主题的关键;对这场戏理解的程度便决定了对《雷雨》理解的程度。这场戏是《雷雨》中最值得研究的一场戏。
《雷雨》“戏”的最精彩之处是表现了周朴园与侍萍的“重逢”:一对三十年前曾经相爱而又分道扬镳的人重新邂逅,他们是带着近三十年的不同人生经历,带着近三十年的不同人生感受,带着近三十年的不曾变化的阶级观念,当然也带着近三十年不能忘记的爱情记忆,同时也带着近三十年的没有泯灭的潜意识中的“情结”重逢的,因而,他们重逢的“情感冲突”的戏剧性是及其复杂的。《雷雨》由周朴园和侍萍的对话深入到了他们过往的爱情及其悲剧、过往的命运及其遭遇、过往的人生体验及其心理深处去,也深入到了他们的潜意识深处中去。《雷雨》重逢的这场戏其实就是由他们潜意识情结和他们意识中的阶级观念的冲突展开的。

周朴园的“侍萍情结”与阶级意识的纠葛与冲突

周朴园与侍萍的重逢是因为侍萍要找她女儿四凤回家而意外地在周朴园的家相见的。这种重逢是在周朴园保留侍萍三十年前在时的环境中展开的。周朴园保留着侍萍当年居室原来的样子;周朴园特意把侍萍使用过的大柜从南方搬来并一直放在被保留的侍萍居室内;周朴园一直把侍萍的相片放在居室的镜台上;周朴园还保留着侍萍当年生产时不开窗的习惯;周朴园还保留着侍萍给他缝过带梅花和“萍”字的花绸衬衣;周朴园还不用新雨衣而偏要用在樟木箱中同花绸衬衣一起保存的旧雨衣。周朴园既然把侍萍抛弃了,为什么还要保留侍萍的居室的样式、放置她的照片,还要用侍萍在时的雨衣和侍萍给他缝过的衬衣呢?这来源于周朴园的“侍萍情结”,是周朴园被压抑的潜意识愿望的变形性象征。
周朴园的“侍萍情结”是在周朴园和他的家庭抛弃侍萍时形成的。周朴园与侍萍是有真挚的爱情的,那周朴园为什么要抛弃他所爱的侍萍呢?这是因为周朴园要经过一个人生的“转换仪式”,他要从原来的极为个人化的思想状情感态转换到他的大家庭的思想情感状态上去,而他的结婚就是他人生的替代性的“转换仪式”。他的家庭要通过他的结婚来完成他的人生转换。正是在这种人生转换中,他抛弃了侍萍,娶了有钱有门第的小姐,这就造成了他思想感情的复杂性:在意识层面他服从了他大家庭的意志,树立起了阶级意识和继承、创造家业意识,而他与侍萍的纯真爱情则被阶级意识压抑在了潜意识之中,造成了周朴园自己也难以意识到的“侍萍情结”。
三十年前,周朴园是周公馆的大少爷,梅侍萍是周公馆的“下女人”,但是他们同居了三年,生了两个孩子,然后周朴园顺从了他的家庭的意志,为了娶门当户对的女人而把侍萍撵走了。那么,三十年前的周朴园和侍萍到底有没有爱情呢?我认为是有的。我们不能从后来周朴园把侍萍抛弃了的结果就认为周朴园当年与侍萍的同居关系不是爱情关系,而是周家大少爷对“下女人”侍萍的玩弄和欺骗;我们也不能认为周公馆的大少爷与侍萍的悬殊的阶级差别就认为他们不可能产生真正的爱情;我们还不能根据三十年后周朴园见了侍萍是那样的绝情就认为周朴园当年不可能真爱侍萍。我们所能根据的只能是当年周朴园和侍萍的感情,但周朴园和侍萍的对话并没有正面表现这些感情,然而这并不能成为我们理解他们感情的障碍,通过他们的对话,我们是可以重建他们曾经经历的爱情的。周朴园与侍萍的爱情故事发生在1893年,距离反封建的“五、四”新文化运动还有将近三十年,也就是说,周朴园与侍萍的同居,是在封建专制和封建礼教还是相当严重的时代发生的,而且是同居了三年,还生了两个孩子。梅侍萍是一个“下女人”,是与他周朴园不同阶级的人,尽管大家庭对子女婚前的感情生活是宽容的,但如果没有周朴园的反封建等级制思想,这是不能够发生也不能够做到的。在周朴园和侍萍恋爱三十年后的1923年,那已经是经过了反封建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洗礼了的社会,周朴园的儿子周萍与“下女人”四凤的恋爱还是偷偷摸摸的呢,更谈不上堂而皇之的同居和生孩子了。可见,周朴园当年爱侍萍是需要一些勇气的。他不是一时的感情冲动,不是为了暂时的玩弄,周朴园与侍萍的爱情也应该是单纯而又执着的,周朴园与梅侍萍的对话并没有直接表现这些,但这也可由周冲与周萍对四凤的热烈的爱得到补充的。周朴园对侍萍爱的勇气不是来源于什么别的,而只能是来源于他的爱。爱的前提是他觉得侍萍的美丽。周朴园把侍萍的照片公开放在房间里近三十年,这固然是周朴园的为了纪念侍萍而赎罪,但同时也表现了周朴园对侍萍美丽的不能忘怀,到后来他还拿着侍萍的照片反复地看,都说明了周朴园对侍萍的欣赏。而侍萍即使老了,“鬓发已经有点斑白,面貌白净,看上去也只有三十八九岁的样子。她的眼有些呆滞,时而呆呆地望着前面,但是在那秀长的睫毛,和她圆大的眸子间,还寻得出她少年时静慧的神韵”。就是这种“神韵”深深地打动了“阔公馆”周大少爷的心,使他冲破了阶级的界限的藩篱,深深地爱上了“下女人”侍萍。周朴园与侍萍的爱情,从侍萍的感受中也可以看得出,在她与周朴园刚刚重逢时,她说周朴园打听的那个梅小姐与周朴园生了两个儿子,“生了第二个,才过三天,忽然周少爷不要她了”,这就说明侍萍是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她还沉浸在做母亲的甜蜜里,沉浸在爱情的甜蜜里,沉浸在未来生活的憧憬里,因而,她才感到变故的“忽然”。但她的沉浸不可能是单方面的原因,而一定是周朴园爱的结果。
周朴园在与侍萍恋爱时,虽然就是“阔公馆”的大少爷,但那时,周朴园是没有家庭门第观念的阶级意识的,他就像梅侍萍一样的单纯,就像周冲一样的浪漫,他是本着人的青少年时期特有的单纯、天真、自然和美好的情感来恋爱的。他可能也遭遇了来自家庭的阶级意识的强烈干预和反对,但是,他的还没有进入社会的单纯自然的思想感情使他能够有勇气去反抗家庭的阶级意识,而毫无顾忌地大胆地恋爱。然而,一旦进入社会,他就要进入社会角色,就要以社会角色规范自己。而中国人进入社会角色的标志就是结婚,“成家立业”的概念就是最好的概括和说明。周朴园是周公馆的大少爷,而中国阔家大少爷长子的身份是有特殊规定性的,他要继承父辈的事业,准备担当支撑大家庭的使命。周朴园的爱情悲剧就发生在他由一个单纯的青年向社会角色转变的“转换仪式”上。
文化人类学家对原始部落人“转换仪式”研究,对我们深入理解周朴园思想性格的复杂性是有启示作用的。文化人类学家认为“转换仪式”又可以称“通过仪式”,是“伴随着每一次地点、状况、社会地位,以及年龄的改变而举行的仪式”,并认为“所有的通过仪式或‘转换仪式’都有着标识性的三个阶段:分离阶段、边缘阶段(或叫阈限阶段,阈限这个词在拉丁文有‘门槛’的意思)以及聚合阶段。第一个阶段(分离阶段)包含带有象征意义的行为,表现个人或群体从原有的处境——社会结构里先前所固定的位置,或整体的一种文化状态(称为‘旧有形式’),或二者兼有——之中‘分离出去’的行为。而在介乎二者之间的‘阈限’时期里,仪式主体(被称作‘通过者’)的特征并不清晰;他从本族文化中的一个领域内通过,而这一领域不具有(或几乎不具有)以前的状况(或未来的状况)的特点。在第三个阶段(重新聚合或重新并入的阶段),通过过程就圆满地完成了。仪式主体——无论是个人还是群体——重新获得了相对稳定的状态,并且还因此获得了(相对于其他人的)明确定义、‘结构性’类型的权利和义务。他的身上被给予了一定的期望值:他所做出的表现应当与某些习俗的规范、道德标准相一致,而这些正是在这类职位的体系中对社会职位的担任者的要求”。【1】仔细思考就会发现,原始部落的“转换仪式”并没有消失,它以变形的方式被保留在现代文化形式中,旧时代中国人结婚仪式就是其中的一种。结婚当然首先是男女结合的一种文化仪式,但它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转换仪式”的代替形式,特别是在大家庭子女的结婚仪式中,“转换仪式”的文化性质更为明显。大家庭子女在结婚前的人生是一种状态,而结婚后又是另一种状态,其转变方式就是结婚仪式,他们是把子女的结婚仪式当成了成人的“转换仪式”。大家庭对子女结婚前的情感生活是相对宽容甚至是放纵的,而结婚后的情感生活是受到严格约束的。其原因就是他们要无条件服从大家庭的“习俗的规范、道德标准”。结婚是他们由完全自然的情感状态和价值观念向另一种已经预先存在于家庭的规范的情感状态和价值观念的转变,是由一种生命模式向另一种生命模式的转变,是一种情感方式向另一种情感方式的转变,因而,对于大家庭的子女比如周朴园来说,结婚仪式就是人生的“转换仪式”,他必须由完全个人化的情感方式转变到家庭规范的情感方式中去。这是一种文化形式,一种惯例,也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则、甚至法律。“阔公馆”家庭要求子女的婚姻必须是“门当户对”。“门当户对”就是大家庭阶级意识的体现:必须是他们同一阶级的成员才能结成婚姻,如果与贫穷阶级的人结婚就不被允许。伊利亚德说:“婚姻,也是从一种社会——宗教组织向另一种社会——宗教组织的转变。年轻的丈夫离开了单身汉的群体,从此以后他就成了在家庭中当家立业的群体的一部分。每一个婚姻都意味着一种紧张,意味着一种危险,因此也就造成了一种危机。这就是为什么要有一种转变仪式的原因。希腊人把婚姻称之为telos,其意为献身,婚姻仪式也就更像是一种神秘仪式”。【2】周朴园和侍萍的爱情悲剧就是这样发生的。周朴园的结婚就是要完成他的“转换仪式”,他要告别属于他个人的过去的情感方式和人生方式,而进入家庭规定的情感方式和人生方式之中去。他要与以前的情感方式告别就要告别以前的恋人。这就是侍萍感到“忽然周少爷不要她了”的根本原因,这就是侍萍指责周朴园“你为了要赶紧娶那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你们逼着我冒着大雪出去,要我离开你们周家的门”的根本原因。这爱情悲剧的发生,是周朴园顺从了那“转换仪式”即屈从了家庭的意志,告别了他与侍萍的爱情。
周朴园与侍萍的爱是被另外一种力量给剥夺了(并非周朴园自己的喜新厌旧),这无疑就给周朴园的心理造成了巨大的创伤。“某种经验如果在短时期内,给大脑提供强有力的刺激,以致不能用正常的方法应付或适应,从而使大脑能量的分配方式受到永久的干扰,我们把这种经验称为创伤经验”:创伤经验是“来自于患者无能力应付某种具有强烈情感色彩的经验”。【3】创伤经验即“情结”,这种“情结”虽然不为具有“情结”的人所明确意识到,但却对该人的思想感情具有潜在性的支配力量。周朴园与侍萍的爱情创伤经验造成了周朴园的“侍萍情结”,而他的思想情感也必然被这“侍萍情结”所支配。周朴园为了娶有钱有门第的小姐而抛弃了侍萍,但周朴园潜意识中的“侍萍情结”却牢牢地占据着他的感情。在周朴园的意识层面,他是要以保留侍萍的遗物去纪念她,或以此种方式忏悔自己的罪过,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是把被压抑的潜意识欲望移置到了侍萍的遗物上。弗洛伊德对潜意识移置理论的深刻阐释可以用于对周朴园潜意识愿望转换的分析:“这些琐碎的记忆似乎存在一个移置过程:这些内容是对另一些重要记忆内容的替代,或是这些内容的再现。这些重要的记忆印象可以通过精神分析的方式来发现;但是有一种抵抗的存在促使它们不能直接地表现出来,这些不重要的记忆不仅对它保留的印象负责,而且还要对其内容和联想到的另一些被压抑起来的重要的东西的联系负责,因此我们将这种记忆称之为掩蔽性记忆”。【4】周朴园保留的侍萍的遗物就是周朴园的“掩蔽性记忆”,在他的意识层面保留的是侍萍的遗物,而在他的潜意识里,那遗物是等于侍萍的。周朴园保留的侍萍的遗物实际上并非是单纯的侍萍遗物,而是周朴园被压抑愿望的象征。精神分析学家说:“只有被压抑的东西才被象征化;只有被压抑的东西才需要被象征化”。【5】周朴园保留的侍萍的遗物象征了周朴园被压抑的愿望是这样造成的:他在意识层面顺从了他家庭的规范,但潜意识层面却固着于他与梅侍萍的爱情;这种爱情欲望既不符合家庭即社会意识的规范,又不符合周朴园自己的人格选择,但周朴园的“侍萍情结”力量又是十分强大的,周朴园内心中十分强大的“侍萍情结”与更为强大的外在社会意识和自己人格之间的激烈冲突,便造成了双方的妥协物:周朴园保留侍萍的遗物,既表现了他的潜意识愿望,又符合了社会意识和他自己人格的规范。周朴园的这种复杂的心理过程,用精神分析方法可以得到更彻底的解释,精神分析学告诉我们“心理分析学最重要的成果也许是:我们所称之为心灵的东西,即能被意识到的精神过程,仅仅是从整个心灵中挑出的一个变形了的部分,它源出于更深的纯粹无意识层,经过与外部世界的刺激接触后,发生了改变。更深的无意识层,发源于我们身体器官的本能,它主要由欲望组成,这些欲望不断灵巧地反抗着将它本身表现出来。它们受到反对的力量,特别是恐惧和犯罪的影响,其核心后来转变为道德感。被允许表现出来的东西,通过进入意识,再现出来的是一种妥协物;欲望仅仅是一种变形的和伪装的形式,才得到充分满足”。【6】正是周朴园潜意识愿望与“外部世界”的冲突,才造成了周朴园以保留侍萍遗物纪念侍萍的形式,实际上是表现他被压抑的对侍萍爱的欲望的现象。
周朴园的“侍萍情结”还表现在婚姻方面。我们惊讶地发现,周朴园在梅侍萍之后的两次婚姻都是不幸福的。繁漪是周朴园第二任妻子,但繁漪并没有在周朴园那里得到她所渴望的爱,因而繁漪才把爱的饥渴转向了周朴园的儿子周萍。周朴园与繁漪长期没有夫妻性生活,即使长时间从矿上回来几天也不到楼上与繁漪同住,这表现了周朴园对繁漪的性冷淡。周朴园的性冷淡来自他的“心理阳痿”。而“心理阳痿”按精神分析方法来看,是因为内心中有个恋人情结从而导致他不能对另外的女性产生情欲。周朴园长期保留侍萍的遗物、照片和侍萍缝补过的衬衫等,说明了他内心的情感长期地“固着”在了侍萍身上——侍萍的遗物就是侍萍的象征。在周朴园的意识里是以侍萍的遗物纪念侍萍,但在周朴园的潜意识里,是以侍萍的照片和不开窗习惯的保留创造侍萍的“在场”。周朴园对繁漪是专制的,这并非来自周朴园封建大家庭的一家之主的思想性格,而仍然与他的这种“侍萍情结”有关,是他的“侍萍情结”使他患了“心理阳痿”症,而“心理阳痿”又使他思想性格畸形。在周朴园的意识层面,他自己并不知道他内心有个“侍萍情结”,是这个“侍萍情结”导致了他“心理阳痿”和对繁漪的性冷淡。侍萍总是占据着他的情感,他对繁漪很难爱起来。
在侍萍之后和繁漪之前的15年间还有一个有门第的小姐为周朴园的第一个妻子,这是周朴园第一次正式婚姻,但是这个与周朴园生活了十几年的女人在周朴园那里就是没有留下任何印象,这正说明他与她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其原因是可以在周朴园与繁漪的关系中得到解释的。周朴园对繁漪的性冷淡,长时间不与繁漪住在一起,周朴园对繁漪爱不起来,还有四凤说:“听说老爷一向是讨厌女人家的”,这些都因为周朴园内心的“侍萍情结”的缘故。周朴园对侍萍的居室等要保留到永远其实就是周朴园内心“侍萍情结”的外化形式。周朴园全身心地投入到他的事业中去,但这并非完全是为了他事业的成功,而很大程度上是他“力比多”转移——他在繁漪那里没有爱,他的爱留在了他的过去,然而过去爱已经过去,已经无法挽回也无法重现,他也就只能一面以忏悔的形式重温已逝的爱情,一面以拼命地工作转移他的“力比多”。
周朴园在没有认出侍萍时,从他以为新来的仆人打开窗子的姿势中想到了侍萍,这是周朴园心中的“侍萍情结”在起作用,因为在他的心中牢牢地镌刻着侍萍打开窗子的形象;以为新来的仆人是无锡的口音,也是“侍萍情结”在起作用,因为侍萍就是无锡人;他有五次提到三十年前,仍然是“侍萍情结”在起作用。因为这个数字对他来说太重要了,那是他与侍萍爱情开始的时间。他说:“三十多年前,是的,很远啦,我想想,我大概是二十多岁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在无锡呢。”这说明在周朴园的内心中之所以记得无锡,因为在那里有他美好爱情的缘故。周朴园保存着侍萍给他绣过梅花的并绣了“萍”字的绸衬衣,时常拿出来看看,都是“侍萍情结”的具体表现。周朴园被他“侍萍情结”支配着的情感表现是浑然不觉的。周朴园在听了侍萍满怀愤怨的诉说后,他向侍萍说:“你不要以为我的心是死了,你以为一个人做了一件于心不忍的事就会忘记了么?你看这些家具都是你从前顶喜欢的东西,多少年我总是留着,为着纪念你”;“你的生日——四月十八——每年我总记得。一切都照着你是正式嫁过周家的人看,甚至于你因为生萍儿,受了病,总要关窗户,这些习惯我都保留着,为的是不忘你,弥补我的罪过。”周朴园对侍萍的怀念,不能看做是周朴园的虚伪,不能看作是周朴园自我愧疚的心理安慰,也不能看作是以表面的纪念形式进行虚假的忏悔,而应该看作是周朴园的真诚。这真诚来源于周朴园的“侍萍情结”。 周朴园正是靠着这种侍萍在时的文化氛围的保留保留着与侍萍的爱,从而使被压抑的“侍萍情结”得到一种变形的释放和代偿性的满足。
周朴园的“侍萍情结”是强烈的,它是周朴园家业意识和阶级观念的孪生姊妹,是伴随着他的家业意识和阶级观念一起生成的。“侍萍情结”与周朴园的家业意识和阶级观念好像如影随形似的,周朴园的家业意识和阶级观念走多远,他的“侍萍情结”就走多远。周朴园的“侍萍情结”与他的家业意识和阶级观念是相辅相成的,没有他的家业意识和阶级观念,他的“侍萍情结”是不会存在的;而没有他的“侍萍情结”,他的家业意识和阶级观念也是不能维持多久的,他的整个思想意识也不能获得平衡。这就是周朴园性格的多重性、复杂性和矛盾性。然而,在周朴园,“侍萍情结”的潜意识虽然是强烈的,到处寻求表现的,但是周朴园又是决不允许他的“侍萍情结”出现在他的意识层面,而仅止于它停留在潜意识层面的。一当“侍萍情结”出现在意识层面,周朴园就会毫不留情地给予镇压。在他们重逢后,他不无深情回顾着三十年前的爱情,在听了梅侍萍的“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会老到连你都不认识了”之后,他惊诧地说“你——侍萍?”他“不自觉地望望柜上的相片,又望鲁妈”的举动,表现了他真实的心理:他在潜意识中有一个侍萍的形象,那是周朴园永远的侍萍;他只能接受三十年前的侍萍而不能接受现在的侍萍,只能接受潜意识中的侍萍,而不能接受意识中的侍萍,只能接受想象的侍萍而不能接受真实的侍萍,因为那个只存在于他想象中的侍萍是没有阶级性的,现在的侍萍则是有阶级性的了,而有阶级性的侍萍是他所不能接受的。无怪乎他与侍萍对话时把当年梅侍萍“下女人”女儿的身份改成了“年轻小姐”。因而当侍萍这样深情地说:“朴园,你找侍萍么?侍萍在这儿”时,周朴园却不能依着梅侍萍的情感规定性——这规定性首先是他的“侍萍情结”创造出来的——与之交流,而是“忽然严厉地”问“你来干什么?”读者和观众都会感觉周朴园的这个情感转折太“陡”了,但这个“陡”在周朴园是有他内在原因的:他的家业意识和阶级观念,不要说使他不能接受现在的梅侍萍,就连梅侍萍公开与他的婚姻关系和与儿子相认,都是他绝对不允许的。他要维持他的周家阔公馆的家业,他就要在人们面前维持他的社会形象,而要维持他的社会形象,他就要拒绝在人们面前与侍萍相认。到这里,人们终于发现,导致周朴园拒绝在人们面前与侍萍相认的东西,恰恰就是使周朴园三十年前抛弃梅侍萍的东西,而这种东西不是什么别的东西,就是他强烈的阶级观念。正是这种强烈的阶级观念,毁灭了他美好的爱情,毁灭了他美好的人性,甚至毁灭了他最基本的伦理关系。正是在这种阶级性的选择上,《雷雨》第二幕侍萍与周朴园重逢和周朴园开除鲁大海的两场戏才取得了主题的内在一致性。周朴园是在知道鲁大海就是当年侍萍带走的他的儿子的情况下坚决开除鲁大海的,这表明他为维护一己利益是不惜以牺牲自己与儿子的伦理亲情为代价的。如果我们不从周朴园的阶级性角度看,侍萍与周朴园重逢和周朴园开除鲁大海的两场戏就没有什么内在联系,而必然显得“隔”。

侍萍的“朴园情结”和阶级意识的纠葛与冲突

曹禺在这场重逢的戏中极为精彩地表现了他们心理的变化过程。在侍萍这方面,重逢是经历了一个比周朴园更复杂的心理变化过程的。这个变化过程是:由强烈的阶级意识到“朴园情结”的浮现,又由“朴园情结”转换到以阶级观念去面对周朴园的过去和现在。侍萍与周朴园的重逢,两人是带着不同的情感重逢的。周朴园是不自觉地带着“侍萍情结”出现在侍萍面前的,而侍萍则是带着强烈的阶级意识出现在周朴园面前的。
侍萍强烈的阶级意识并非是由侍萍本阶级赋给她,而是由周朴园那个“阔公馆”阶级强加给她的。侍萍的母亲是不同意她与“阔公馆”家的少爷恋爱的,最后竟被她给气死了。侍萍不相信母亲的教导而相信自己的爱情,但她的爱情悲剧告诉她的母亲是对的,而自己是错的,因而,她才有无尽的悔恨。侍萍强烈的阶级意识,首先是来源于,“阔公馆”阶级人的不可信。她对女儿说:“你不懂,你不知道这世界太——人的心太——。(叹一口气)”这里有多少难以言说的内容呢?是世界太复杂太黑暗了,是人心太复杂了太不可信了,还是人心太复杂太不可信了才造成了世界太复杂太黑暗了?侍萍的爱情悲剧使侍萍产生了对人特别是对“阔公馆”阶级的人的彻底怀疑。侍萍指责周朴园说:“过年三十的晚上我生下你的第二个儿子才三天,你为了要赶紧娶那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你们逼着我冒着大雪出去,要我离开你们在家的门”。侍萍是在大过年的时候被扫地出门的。周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因为周朴园“要赶紧娶那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也就是说,阔公馆的周家包括周朴园在内为了明媒正娶一个有钱有门第的小姐,是可以不顾与周朴园同居了三年又生了两个孩子侍萍的死活的。周朴园和周家为什么可以这样做呢?不就是因为他周家是一个有钱的大家庭,而侍萍是属于一个“下女人”梅妈的女儿吗?说到底,就是阶级差别造成的。
侍萍强烈的阶级观念还得到了另外两个方面的强化:被周朴园抛弃后的悲苦的人生命运,以及女儿对她命运的重复(这时她还没有看到自己亲生女儿和儿子乱伦“雷雨”的发生)。
侍萍在大年三十被驱逐出门,侍萍抱着自己的孩子,在家家过年举目无亲的情形下,她无家可归无路可走。此时的侍萍是何等的绝望,对自己的行为是何等的悔恨,对周朴园是何等的痛恨。侍萍正是带着这绝望、悔恨和痛恨投河自尽的,并且是抱着自己的孩子。假若侍萍没有被慈善人救出,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就像一两只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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