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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在路上

2015-01-01 12:11阅读:
天使在路上
美国五十年代“垮掉一代”的代表人物多已谢幕,以长诗《嚎叫》成为时代标志性人物的艾伦•金斯堡在1997年离世,北岛在回忆文字里谈金斯堡弥留之际,“病房里挤满了朋友,喝酒聊天,乱哄哄的,没有一点悲哀的意思。”那是朋友们刻意营造的氛围,让金斯堡像聚会中早走的客人,悄悄从繁华人群中抽身而去。对这个一生疯狂、叛逆的诗人,在漩涡中心孤独嚎叫,似乎就该以这种方式离开。


“垮掉的一代”消逝了,最初提出“垮掉的一代”概念的杰克•凯鲁亚克,1969年因为酗酒造成腹腔出血突然死亡,像一个城市失去了标志性的建筑,“垮掉的一代”逐渐消弭了自己的特色与生命力,曾在美洲大陆上纵横狂奔的一代渐渐衰老,丧失了远行的渴望,上路的力量。


当凯鲁亚克和朋友尼尔•卡萨迪等人在美国大陆游荡时,谁也不曾想到,这几个看上去懒散疯狂、外形邋遢,游手好闲像小混混一样在东西部之间穿梭游荡的人,会产生一个影响深远的文学流派。他们酗酒、偷窃、无所事事,他们没有明确可行的目的,没有服务社会改造人类的崇高理想。他们有时如放任天真的孩子,有时像冲动疯狂的恶魔,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持重德高的大师相
,倒像警察时时提防的社会不稳定因素,是健康和谐社会的溃疡,应一举荡除而后快。但正是这些不靠谱的人,不止为文学带来新力量,也为美国乃至整个西方世界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民权运动开启先声。


和遥远东方自上而下的政治狂飙不同,美国和欧洲的政治变革来自民间,来自知识分子。萨特的行为方式带有哲学思辨色彩和左派政治烙印,杰克•凯鲁亚克则缺乏一种明确的哲学和政治诉求。他和他的那些朋友更像一种宗教的狂热,任凭灵性的起伏奔突,试图在颠沛的行走中,为不确定的人生寻求一种确定的坐标。也许凯鲁亚克从不曾想过自己会成为某一项全民运动领袖人物,不曾像萨特那样挥舞旗帜,期待景从的追随者,陷入无休无止的论战。凯鲁亚克在路上,不是为了一个目标,而是受到内心律动地召唤:“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我知道会有女人,会有幻象,会有一切;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明珠会交到我手中。”长路在伸展,未知的、渴望的自由世界在路上。


年轻人或多或少都曾想过流浪,向往过远方,陌生的人,遥远的风景,奇异的生活方式。觉得作息有时进退有度的生活是桎梏我们的戒条,缚手缚脚,让人无奈窒息,让人在压抑中疯狂。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里,不管去哪里,只要不停留在此地,不在流水线的生活里流失生命。上了路,一切烦恼就丢在原地,一切未知都能演化成传奇。凯鲁亚克的上路也许追寻的正是萨特的“绝对自由”,但凯鲁亚克未必是为了哲学实践,何况知易行难,在追寻的世界里,无论萨尔•帕莱蒂斯还是迪安•莫里亚蒂,时常惶惑、痛苦、绝望,为主流社会所摒弃,远行永远有未知的困苦与艰辛,躲不开,绕不过。相形之下,衣食无忧散淡闲逸地旅行,像杂志上的旅游攻略,悠然物外万事不萦心,潇潇洒洒,才是很多人理想中的路上光景,但这要靠经济实力、社会地位一堆附加条件做支撑,脱不了旅行者的猎奇心态,对陌生地方一厢情愿的想象误解。爱伦堡在《人•岁月•生活》里写祖国俄罗斯、写巴黎,鲜明立体,绘声绘影,写受邀到中国参观,浮光掠影,中国人读了总是隔靴搔痒。要真正上路,就要深入风雨之中,走路要旁人打伞,只能算巡视,住宿要求舒适安惬,最好在家里。一个人要求愈多,愈不自由,包袱太重,行不得远路。


凯鲁亚克和他的朋友深知此中艰辛,也需走走停停,为稻粱谋。也要老,也会衰弱疲惫,也会如金斯堡一般,静静望着身边喧闹的人群,不再上路。世间本没有绝对自由,但人不该让心灵自囿于有形无形的罗网。行走人世有太多的未知与不如意,消极的办法是忍受,积极的方法是迈步向前。也许本不知道方向,看不清未来,也没有明珠交在手上,但愈是那种发自心灵地反抗,愈能产生不可预知的巨大力量。好像凯鲁亚克,从未想过自己的一本书会影响无数人,无目的的行走成为一个时代的精神象征,成为民权运动追求个人价值和自由的肇始。


我并非鼓吹各位去流浪,蓬头垢面辗转于乡野村镇,人间要都是流浪汉,就变成了一个大垃圾场。但能够行走的心灵才让人成为人,如果一定要为人生寻觅意义,我想,这该算其中之一。并不一定要走向远方,有时读读书,让心灵徜徉在路上也是好的。每一本书都开启了一段人生,看完一本,合上书,已非刚才的模样。较真的会说,那看一本坏书呢?其实,坏书也一样,开启了另一种人生。就像凯鲁亚克,上路了,就无法预知未来会遭遇什么。恶魔在路上,天使也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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