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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故人来

2019-11-19 16:46阅读:
似是故人来
2004年,8月的某一天。我和同事绢子进了一趟城。办完该办的事情以后,绢子说:“我想去理个发。”
绢子是短发,需经常打理。她说:“我的母校附近,有家理发店,口碑很好。我上学的时候,一直都是在这里理发。很多同学,也都是在这里理发。自从参加工作,好久没来了。”
绢子中师毕业。她的母校,曾经是当地小城里唯一的一所师范学校。后来日渐式微,直至最后的没落消亡。那些校舍也被跟它对门的一所高中给合并了。那所高中也是当地的名校,很多的家长和学生,都以考上这所学校为荣。我于是想,能在这样的一条“文化路”上开得如此红火的理发店,应该也和其他的理发店,有所不同吧。
待到得目的地,我才发现,那其实是一家很小的店,理发师也只有两位,一男一女。绢子说,他们是一对夫妻。
店面不大,却顾客盈门,且多数都是学生。我和绢子的年龄,已经在这人群里略显尴尬。他们坐在小店东侧的长条椅上,一边和理发师闲聊,一边等着理发。
我和绢子,也坐在了条椅上。我们的位置,只能看到理发师的背面。一男一女的两个理发师,都在各自打理自己的顾客。
男的很高。身姿挺拔的那种。他穿了蓝色的薄毛线上衣,手中的剪刀嚓嚓有声。女的个头中上,身材匀称,短发齐
耳。偶尔侧过来的一张脸庞,总是微微地笑着,一派小鸟依人的温柔。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软软的。
她对自己身旁同样忙碌的男人说:“昨天晚上你半夜爬起来看比赛,我都没有听见……”
男人的声音里也含着笑:“你那个觉,谁能惊动得了……但是昨天晚上的夜,真是没白熬!刘翔的状态简直了!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吃了兴奋剂……”
就在昨天晚上,刘翔在雅典夺得了110米栏的奥运金牌。几乎每一个中国人,都沉浸在兴奋中。也包括我。也包括这理发店里,年轻的理发师。
他说:“刘翔跑得太好了!就好像吃了兴奋剂……“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是满满的自豪,并不是真的对刘翔的成绩有所质疑。他只是被这巨大的幸福撞得有些眩晕。他是理发师,职业算不得多么高贵,但对于国事的关注和民族的自豪感,与任何一个中国人,毫无两样。他坦然地做着手边的事,也密切地关注着,这个国家里的一切发生。
我于是对这对夫妻,再次悄悄注目。男人高,且瘦。偶尔转过的侧脸里,尚能看到满脸的稚气。在我的概念里,他最多二十出头。尽管,他至少得有一米八的个子。鼻梁高挺,眉目修长,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极像个还未踏入社会的学生。他身旁的女子,清秀端丽,不像有些发型师,会扮着过于极端和醒目的妆容。她未施粉黛,面庞上泛出的,是青春而自然的光泽。他们浅浅地笑着,浅浅地交谈。有夫妻之间的轻松戏谑,也有和顾客之间的亲切交流。
其时已经过午,但小两口显然还没有吃午饭。因为就在我们等待的间隙,男子的母亲过来给他们送午饭。慈祥的母亲提了保温桶,说是炖了猪肉白菜。她坐在店里默默地看着儿子、儿媳理发,眼角露着笑意。
小夫妻一直都在忙碌中,直到我们离开,他们也没顾得上吃一口饭。我忘了那天绢子理了什么发型,我只记住了,那对美丽而忙碌的小夫妻。
(二)
15年后。2019。新年。
除夕之夜,家家户户鞭炮齐鸣的时候,我的微信上有新的好友加入。附带的消息里,是这样写的:“被李老师圈粉多年,没想到在一个群里看见了你。冒昧相加,问候您!”
微信的名字,叫张平。凭直觉,我相信这应该是一个真的名字。能用真名做网名的,多是光明磊落的一类。我于是迅速地接受,然后又静静地,将那句话看了很久。
这几年,因为写字,我拥有了很多的读者,甚至是粉丝。而对于每一个喜欢我文字的人,我都会郑重以待。
这次的好友,毫无疑问,亦是铁粉。我于是回复了“抱拳”和“咖啡”。很快,张平又有消息传过来,他说:“李老师好!以前零零散散地在报纸、杂志上看到过您发表的文章,觉得作者应该跟文章一样,充满了真诚、娟秀,如一汪清泉般心生欢喜……”文字后面的表情里,是“握手”,是“点赞”,是“玫瑰”,是“太阳”。
读着这些文字和表情,我的心里,是油然而生的暖暖的感动。我说:“谢谢您的褒奖!您也是清澈的男子……”
这个“清澈”,并不是我信口开河的刻意奉承,而是我从他的头像里,得到的第一印象。
他的名字是真名字,他的头像亦是真头像。那头像里的男子,眉清目朗,玉树临风。表情亲和恬淡,眼神明亮温暖。
因为我的一句“清澈”,张平发过来羞涩的表情。他说:“喜欢您的文字!期待拥有您出版的书籍……”
我说:“给我您的地址吧,我快递给您……”
地址发过来了,居然是当地小城里,那间著名中学的公寓楼:东埠中学家属院北楼104,张平。
果然网名就是真名。我猜得没错。
与地址同时发过来的,还有张平的话,他说:“书的价位多少?我红包给你。”
我说:“送您的!不用红包。”
他说:“可是我没有礼物送您啊!”
我说:“喜欢读就是最好的礼物!”
他说:“那就祝您:春安,笔健!”
我猜,张平已经翻看了我的朋友圈,知道了我最喜欢发的状态,就是笔健和文祺。新春已至,我最近的一条朋友圈,就是:春安,笔健。
春安。笔健。四个字而已,在我和张平这里,却是秒懂的感觉。
正月未出,快递就上班了。我上午将书发出,他下午便收到了。他在微信上致谢,说:“跟随你的文字再次回到那年、那月、那事、那人……带给我内心的温暖和感动……”文字后面,是双手合十的表情。
我说:“看你的地址,你应该也是老师吧?”
他说:“惭愧啊!我不是老师,我父亲是。我是婚礼主持……”
“哦?那是专业的司仪喽!”我忆起他朋友圈里那些照片,多是些婚礼的场面,他每次都是西装革履,一派仪表堂堂,还真的有些抢了新郎的镜。
“哈哈,也算不得专业,只是凭着兴趣自己做起来的……”
“那你普通话肯定很好!”作为语文老师,我对每一个能说一口纯正普通话的人,都甚是崇拜。
他回复说:“说不上好,但是喜欢朗读。我读一段你听吧……”
过了大约半分钟,他先传过来一段文字,然后又传过来一段语音:“游走春陌,邂逅一朵花,一寸芽,看见一寸光阴的美好,和一米阳光的瑰丽。我在一首诗里写过:一过去,又望见春。季节辗转,来的尽管来,去的尽管去,越来越明白了,心静了,才能听见花开的声音。”
优雅,淡定,清澈,透明。我用这八个字,来定义张平的朗读。那是非常饱满的磁性的男中音!吐字清晰,字正腔圆,还多了一份只有非科班出身的人才会具有的自由与洒脱,不呆板,不矫饰。
“读得真好啊!”我隔了手机屏幕,发出由衷的赞叹。
他谦虚地笑了,说,这是司仪最基本的专业素养。他们有个司仪群,为了训练自己扎实的基本功,每天晚上都会在群里朗读,名曰:美钻夜读。
我再次发出感叹。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份给千家万户带去喜气的职业,已经让这些新时代的青年们,做到了极致。
在我的印象里,张平肯定是80后,所以他当然属于青年的范畴。没想到他却笑着说:“已经不是青年啦!咱俩应该同龄,都已过不惑……”
他确是我的铁粉。他已经从那些字里行间,读出了我的年龄。
我说:“我76。属龙。”
他呵呵地笑道:“我也是。”
居然真是同龄人!可是他看上去,那么年轻!
我于是再次翻看他的朋友圈。多是婚礼的场面。他西装革履,戴了黑框的眼镜,挺拔的身材,玉树临风。与所谓的“中年油腻男”毫不沾边。除了工作的照片,生活照也不少。他喜欢骑行,经常全副武装地,和队友们穿梭在广场、湿地,穿梭在乡路、田间,完全就是青年人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更多的,还是和女儿的生活照。他有两个女儿,粉雕玉琢般,一对双生花。眉眼之间,和她们的酷爸爸神似。他们出去春游,出去晚餐,父女仨聚在镜头前,做出搞怪的表情。
忽然,一张照片映入了眼帘。那是张平结婚十五周年时发的朋友圈。是他和妻子当年的结婚照。不是婚纱照,就是一张穿着日常便装的结婚照。妻子穿着粉红的马海毛上衣,短发,微笑着,眉眼弯弯。张平则穿了蓝色的毛线衣,头发乌黑,没戴眼镜。妻子在前,他在后,他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的妻,满脸爱意。
就是这张照片,让我陷入了似曾相识的恍惚:我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们呢?这浅蓝色的线衣,这短发的小鸟依人的妻。他们恬淡温馨的笑容,让我的记忆呼啦啦迅速穿过了15年,回到了2004,回到了那个小小的理发屋。
我于是鼓了好大的勇气,才在微信上向张平求证:“你在做司仪之前,有没有从事过别的行业?比如,美发?”
“哈哈,我现在就做美发啊!我一直就从事美发啊!司仪是有婚礼时才做,若没婚礼,我就在店里啊!”
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我说:“那你以前是不是在一中附近开着店面?”
他说:“是啊是啊!不过现在已经搬到大转盘附近了。叫海燕理发,是我媳妇的名字。”
听那店名,我就知道,他们依然像当年,一样恩爱。
我说:“15年前,我就见过你!”
然后,我便滔滔不绝地,和他讲起了15年前的那个上午。讲起了他和妻子的对话,讲起了母亲提着的保温桶,和保温桶里的猪肉炖白菜。
他在手机的那头感叹:“原来是故人!”
是啊!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他说:“第一次读你的文字,也是好多年前。那时候我就觉得,你的文字里,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原来确是书香世家,有着深厚的家学渊源……”
我说:“我的曾祖确实厉害,但是比起他来,我差得好远!”
他说:“我的外公是民国时期的英语老师,我觉得我们的祖上肯定也是认识的。外公有个同学就是你们村的……”
我说:“叫什么名字?”
张平说出的那个名字,正是我的五爷爷,张平唤作李爷爷。他说李爷爷和他的祖辈乃至父辈,都交情颇深。
张平说:“我们这称得上世交了吧?”
我说:“当然!”
张平说:“李爷爷去世时还留给了我两幅字,我发给你看……”
然后传过来两张照片。是两幅裱好了的字,字体浑厚苍劲,让我觉得莫名的可亲。时代的原因,祖辈里拥有的“宝贝”不少,但留下来的几乎为零。这幅五爷爷的亲笔字,尤显宝贵。
都说识字忧患起。祖辈的世代书香,让他们在时代的漩涡里起伏、离散,我们家是,张平家,亦是。但无论我们经历过怎样的伤痛,书香一直都在,家风从来未丢。也许这种骨子里的东西,必定会在骨子里继续传承。于是,今天的我们,都依然执着地,热爱着文字。
张平说:“一定找机会,去拜访您!”
(三)
四月春末,张平随着结婚的队伍,来到了管公,来到了我所在的小镇。司仪是婚礼上自始至终最忙的那位,但他还是在新郎新娘敬完酒之后,抽身来到了我的家中。
自从十五年前那次的“侧面”之缘,这是我们第一次的真正见面。却谁都没有感觉生分,我们都远远地,就认出了对方。他穿着深蓝的西裤,修身的白衬衫,前襟的衣角上,还着了灰蓝的刺绣。袖口严谨地扣着,左手的腕子上,戴着一串木刻的珠子。是沉稳而又洒脱的气质!
泡了老茶。氤氲的茶香里,我笑着说:“家里还是第一次来这么年轻帅气的哥!”
张平羞涩地:“老了,奔五了啊!”
我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读书人永远是年轻!”
端杯,闻香,品茶。张平起身,去看我的书房。他说:“参加过无数场婚礼,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都是那些有书房的人家……”
雪落纷如幽梦至,梅开恰似故人来。尽管已近初夏,但张平的到访,却有雪落梅开的芬芳与清澈。这是我们的初见,亦是我们的重逢!
那天的小坐里,我们谈起了15年前的相逢不相识,谈起了父辈们的荣耀和伤痕。虽说识字忧患起,但“欲高门第须为善,要好儿孙必读书”,我们,都不后悔,我们,都很骄傲!我们的祖辈,曾经在旧时代里同窗共读,作为后辈的我们,又在一切的机缘巧合里,同气连枝。
多么神奇!
惜茶香未淡,张平便匆匆离开。我取出一饼陈年的老白,让张平带给她的母亲。那个当年提着保温桶给儿子送猪肉炖白菜的老人,一直就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15年过去,她戴着花镜捧着报纸认真读我文字的剪影,更是让我感动莫名。奉上一杯老茶,敬父辈的慈祥与仁爱,敬过往的岁月与沧桑,敬我们今日的相逢,敬所有的,故人不忘,惜君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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