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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莳萝泡菜》

2009-03-31 20:51阅读:
由《莳萝泡菜》看
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短篇小说的艺术特色

凯瑟琳·曼斯菲尔德(Katherine Mansfield 1888-1923) 出生于新西兰的惠灵顿。其父是一位殷实的银行家。1903年她随父亲来到伦敦,在皇后学院学习音乐。在那期间创作了她的首批诗歌。1906年她回到新西兰,但已不能适应那儿的中产阶级的生活,两年后她离开了惠灵顿,定居伦敦,开始了她的写作生涯。1917年她不幸罹患肺结核,此后她辗转于英国与欧洲大陆之间,以其病弱之躯继续笔耕不辍。1932年,年仅34岁的曼斯菲尔德病逝于法国巴黎远郊的小镇枫丹白露。
由于其作品细腻隽永的语言,变换自然的视角,深刻鲜明的主题,意象丰富的象征,曼斯菲尔德被誉为“英国短篇小说风格大师”。其生平所创作的近90篇短篇小说摆脱了维多利亚时代故事加说教的创作模式,通过淡化故事情节,重彩描述人物内心世界,标志着英国短篇小说在她笔下进入了成熟的现代阶段。
《现代大学英语》精读第三册第九课节选的《莳萝泡菜》创作于1917年左右,故事表面上极其简单:女主人公薇拉在一个路边咖啡店邂逅了六年前的男友——“他”。两个昔日的恋人回忆了曾经共度的时光,“他”还滔滔不断地讲述了这六年来他游历异国的经历。言谈之间,“他”似乎流露出对薇拉仍未忘情,而薇拉内心也对当年自己放弃这段恋情是否明智产生了疑问。就在读者以为两人有可能重续前缘时,故事却以薇拉的突然离去戛然而止,令“他”和读者都颇为意外。
《莳萝泡菜》虽然篇幅短小,情节简单。然而正如其题目所示,它犹如一小碟精心调制的小菜般,充分反映了曼斯菲尔德短篇小说的艺术特色,读后令人百感交集,回味悠长。
本文拟就其短篇小说《莳萝泡菜》为例,对曼斯菲尔德的短篇小说创作风格进行分析。

一.小说题材多取自曼斯菲尔德亲身经历

作家以自己早期的经历作为自己的创作素材是英国长篇小说创作的一个传统,曼斯菲尔德则将此传统发挥到了极致。她以自己女性特有的细腻敏感及清新自然的文笔将发生在她生活中的事进
行艺术再创作,以独特的视觉呈现给读者。“就算在她(曼斯菲尔德)最才思斐然的时候,她也从未写过不是她亲身经历的事情。”1
《莳萝泡菜》中的偶遇就来自曼斯菲尔德早年的一次真实经历。1909年,曼斯菲尔德同小提琴手乔治·鲍登结婚,这次婚姻只不过是曼斯菲尔德想摆脱父母控制的一个借口。婚礼的当晚她就不辞而别。这以后她不愿接受家庭的接济,以各种不同的方式谋生,当过巡回演出剧团的大提琴手,做过杂志的撰稿人,亲身体验到了生活的艰辛。大约在1910年前后,曼斯菲尔德认识了一个名叫费朗西斯·海曼的年轻人,他们一起谈论着去俄国,他还送给曼斯菲尔德一个漆木的俄国玩具村庄,沉浸在幸福中的他们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然而海曼家却不结纳已婚又独居的曼斯菲尔德,薄情的他结束了与曼斯菲尔德的恋情。不久曼斯菲尔德发现自己怀孕了,多次给海曼写信,求他来看她,然而他始终没有来。曼斯菲尔德只好孤身一人去德国生子,结果孩子因小产而死。六年以后,他们偶然在一家餐馆相逢,这就是《莳萝泡菜》故事的原型。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喜欢音乐,喜欢俄国的异国风情,怕冷等特点,无一不是曼斯菲尔德本人的真实写照。

二.主题多为女性的幻灭感、孤独感

曼斯菲尔德短暂的一生伴随着病痛的折磨和孤寂的痛苦。早年恋人的自私薄情深深地伤害了她。她的第二位丈夫,著名评论家约翰·迈德顿·默里由于要挣钱养家,不得不长期在伦敦的杂志社供职,这使得在法国养病的曼斯菲尔德备感孤独。她给默里写了许多言辞激烈的信谴责他对她的忽视。孤独中的曼斯菲尔德在此期间写了《没有脾气的男子》,故事中患病的妻子与冷漠耐心的丈夫就是她这一时期的自我写照。
曼斯菲尔德认为“男人与女人是不会有幸福美满的结局的,因为女人总是冷漠、盛气凌人的男人的牺牲品。”2 曼斯菲尔德笔下的女主人公大多生活在一个孤独冷漠,充满敌意的世界上。《幸福》中的柏莎刚燃起对丈夫的爱意,却无意中发现丈夫与自己的女友卿卿我我,幸福感也随之幻灭了。《家庭女教师》中的孤身女子在异国他乡一伙迹近阿飞的青年的戏弄下将一个貌似良善的老者视为救星,却被道貌岸然的老人诓骗家中险遭非礼。《布里尔小姐》中对生活要求甚微的老姑娘仅有的一些虚幻的满足感在无意中听到一对青年男女对她无情尖刻的嘲笑后破灭了。
在《莳萝泡菜》中,薇拉在与男友分手六年后仍孑然一身,昔日男友春风得意,依然过着讲究的生活,薇拉却日渐窘迫,连心爱的钢琴也被迫变卖了。薇拉六年前因为男友的虚浮不实决然地离开了他,六年之后再次相逢,薇拉一眼就从“他”剥桔皮的方法上认出了他,这说明这六年薇拉虽然寻寻觅觅却孤独依旧。然而,“他”还是那么爱夸夸其谈,动辄就随意打断薇拉的话。当“他”听到薇拉只以一句“我现在没有时间弹”来解释为什么卖掉了心爱的钢琴后,“他”却并没有追问下去,只一味地炫耀般地讲述着薇拉曾也那么想往的俄国风情,作者在此不露痕迹地讽刺了“他”的自私与无情。
当“他”夸张地讲到薇拉当年的绝交信差点让他失去活下去的勇气,而不久前他再次读那封信时却忍不住发笑,连他自己都承认信中薇拉对他的描述是那么准确,薇拉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当时写那封信一定令她痛苦万分,却在今天成了“他”的笑料。她起身要走,“他”却极力挽留。他不过是想要一个听他倾诉的人罢了。薇拉又留了下来,毕竟男子身上有曾经打动她的地方。果然“他”接下来看似关心体贴的一番话几乎使薇拉砰然心动:“我觉着你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然而,也许你却是世界上唯一真正活着的人,只不过命中注定生不逢时。”接下来男子却突然笑起来,说道“我现在明白了,我们都没有朋友是因为我们都是利己主义者,都太以自我为中心了,以至于心里容不下别人。”
薇拉心中对“他”仅存的一丝希望彻底幻灭了,他依然是六年前那么自私自大,只关心自己的人,于是又一次决然地离开了他。

三.鲜明的现代主义倾向

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生活的20世纪初,各种现代文艺思潮和文学流派蓬勃兴起。曼斯菲尔德在创作上不因循守旧,敢于突破维多利亚时代客厅小说的沉闷框架,其作品表现出鲜明的现代主义倾向,其突出表现就是情节的淡化,女性视角的使用,诗化的语言,印象主义及象征主义的运用。

1.淡化情节与女性视角
曼斯菲尔德的作品不热衷于编织惊心动魄的故事情节来愉悦读者,而是把重心转向描写人物复杂多变的内心世界和意识活动。她的故事中难得有完整的情节,连贯的叙述或传统的发展模式。她展示给读者的往往是一连串日常生活的细小片段,其中充满了各种意象,意念,幻觉和下意识。故事的开始似乎毫无铺垫,篇中鲜有戏剧化的矛盾或重大冲突,也往往找不到高潮,结局常常是开放式的。然而细心的读者会发现这些表面上看来缺乏连贯性和逻辑性的细小片段间存在着紧密的内在联系,而这个联系就是人物的心理逻辑。
曼斯菲尔德所处的时代,西方物质文明已发展到一定程度,然而妇女的社会地位还远未提高许多。曼斯菲尔德创作出一种独特的女性视角,将世界划分为神秘的完全两极化的两性。使女性的敏感有了一种神圣的禀质。
《莳萝泡菜》以一句充满现代主义色彩的“然后,六年后,她又一次见到了他”开始。没有引言,没有解说,也没有背景介绍。故事自始至终在小咖啡馆的一张竹桌边展开,两个主人公的对话占了一大半篇幅,曼斯菲尔德有意忽略了传统小说中对人物外表特征的细致描绘,着重刻画人物的内心冲突。故事虽以第三人称叙述,然而读者发现故事的叙述者实际上就是薇拉,曼斯菲尔德对于女主人公的同情是如此鲜明以至于故事中的男主人公连个名字也没有,这种独特的女性视角运用的高明之处在于使读者在进入薇拉内心世界,了解了她的迟疑,惆怅,失望后,就不知不觉地与薇拉产生了认同感,将同情倾向于女主人公。然而故事结尾之处,薇拉起身离去时曼斯菲尔德却丝毫没有透露些许薇拉的心理,使读者在同“他”一样惊讶之余反思回顾全文,心灵也完成了一次同薇拉一样的“顿悟”,进行了一次难忘的审美体验,并且对她表现出的坚毅与自尊油然而生敬佩之情。

2. 诗化的语言
曼斯菲尔德同时也是一位诗人,她的语言既有诗歌的凝练,又具散文的优美,舒卷自如,浑然天成。早在1921年,美国评论家康拉德·阿肯就提出曼斯菲尔德的短篇小说不应被视为叙述性故事。他撰问指出:她(曼斯菲尔德)以一个抒情诗人的身份传递了对人类处境的感受,她的故事的谋篇布局,谴词造句都有着诗歌的特点。如同一首好诗,她的故事只有在一次次重读时才能一点点发掘出其中深奥的内涵。3
《莳萝泡菜》中不论是当时还是在回忆中,两人对话时薇拉往往处于被动,寥寥片语也不过是对“他”的询问的回答。而“他”则总是在夸夸其谈,说的话不是自夸调侃就是言不由衷的情话,隐约又流露出一丝嘲弄与虚伪。对比之下,薇拉的敏感矜持与男子的不肯付出真情,不愿承担责任的特点都跃然纸上。而当描写薇拉心理活动时,曼斯菲尔德笔锋一转,使用了大段的复杂的长句来表达薇拉矜持外表下渴望生活,渴望真情的细腻而强烈的感情。那抒情般的描写,使故事弥漫着一种温柔浪漫又心酸的气氛。例如当“他”漫不经心地谈他奇妙的旅行生活时,曼斯菲尔德这样描写:“她觉得一直沉睡在她心中的那头怪兽在动了,伸懒腰了,打哈欠了,竖起耳朵了,它突然一跃而起,瞪着一双渴望,憧憬的眼睛,直盯着那些遥远的地方。不过她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说了一句:“我多么羡慕你呀!”曼斯菲尔德通过将薇拉内心对异国旅行的向往或对“他”仍有的感情“外化”为一种蛰伏的怪兽,为故事营造出一种扑朔迷离,似真似幻的诗一般的意境。

3.印象主义技巧的运用
正如印象主义画家善于描绘天光云影瞬间震撼力一样,曼斯菲尔德在其作品中也着力表达与渲染瞬间获得的印象和感受,对细小琐碎的事物或场面进行不落痕迹的精雕细刻,在视觉,味觉,嗅觉等感官上给人以美的享受。
《莳萝泡菜》随处可见这样的“典型瞬间“:竹桌上日式花瓶中纸水仙似有还无的淡淡馨香;阳光斑驳,鲜花盛开的公园中犹如印象派画家雷诺阿的画中人物的情侣;神秘的黑海荡漾着天鹅绒般的微波,岸边草地上野餐的人们的脸和手被月光映得洁白如雪;男主人公提及莳萝泡菜时薇拉仿佛看到了“淡绿的玻璃罐里隐约可见的宛如鹦鹉嘴似的红辣椒,她吮了一下,味道酸极了。”
印象主义对曼斯菲尔德的影响还可以从她的小说对人物的刻画中看出。她没有象传统英国小说那样对人物从家世,外貌,性格等方面进行全方位的描写,而是将这一切留给读者,通过不断插入回忆及薇拉的内心独白,完成人物在读者心中的印象。

4.象征主义的运用
曼斯菲尔德对象征主义娴熟老练的运用,在《莳萝泡菜》中比比皆是。在她的笔下,一个看似细微无意的动作,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往往都具有强烈的暗示。以两位主人公的出场为例:水仙花的花语是“自我陶醉,自我欣赏”,小说一开始,伴随男主人公出场的纸水仙就预示着“他”自恋自大,注重自我享受的性格特点。而薇拉刚出场时把自己包裹在高领皮衣,面纱,手套中则象征着六年的寻寻觅觅,苦苦谋生使薇拉将自己保护在层层伪装下,见到男主人公后,薇拉暂时卸下了心理的戒备,揭开了高领皮衣的衣领,揭起了面纱,摘下了手套。然而,当她看清了男子的真实面目,又一次失望后,她又回复了故事开始时的装扮。
“他”一面极力挽留她再做一会儿听众,一面轻柔地抚摸着她的手套,象征着男子感兴趣的也不过是薇拉的外表。男子在圣·詹姆斯大街订做的精致考究的俄式烟盒更进一步说明了他注重感官享受,善于自我陶醉的性格。当他把烟盒盖上时,敏感的薇拉读出了这个动作的弦外之音:对他来说,与薇拉之间的恋情已成过去。
故事中最中心的意象是只出现了两次却可称作故事的“诗眼”的“莳萝泡菜”。一次是“他”回忆在俄国时一位马车夫请他和朋友品尝“莳萝泡菜”,另一次是薇拉虽不太清楚什么是莳萝泡菜,但细腻敏感的她还是想象出了色彩鲜艳,味道酸涩的莳萝泡菜。
这一意象既可以理解为爱情的保鲜需要双方的真挚付出,薇拉与“他”虽然彼此吸引,但女方矜持试探,男方自私浮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段感情的失败。当一对昔日恋人再度相逢,原来甜蜜的爱情已如莳萝泡菜般变得酸涩。
“莳萝泡菜”还可以象征薇拉本人。20世纪初的女性还没有取得经济和政治上的独立,依然是男性的附庸,内心情感丰富的薇拉的生活注定充满艰辛,而这些艰辛更造就了薇拉外柔内刚的性格,正如莳萝泡菜般,在历尽生活风霜的磨砺后,才更有味道。
“莳萝泡菜”还可以象征薇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莳萝泡菜并不名贵,素昧平生的马车夫愿意慷慨地与人分享,表现了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关爱,令薇拉神往不已。而薇拉的男友却独自一人吃着桔子,喝着咖啡,讲述着他独自一人进行的异国之旅,虽然他明知薇拉是多么向往去那些地方。
结尾处薇拉断然离去,而“他”却坐在那儿“吃惊”,反映了现代派作品里常见的主题——人与人之间的冷漠,隔阂及人与人之间真正沟通的不可能性。

综上所述,《莳萝泡菜》虽然篇幅短小,情节简单,然而正如其题目所示,它以其鲜明的特色,娴熟的技巧,深刻的主题成为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短篇小说作品中一道令人回味悠长,齿颊留香的“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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