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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香椿

2019-04-24 19:49阅读:
揉香椿
在黑龙江能见到新鲜的香椿前,我熟悉的都是蔫蔫的暗绿还带着结成小粒盐霜的咸香椿,在没有冰箱的年代我妈妈会把这些很咸的香椿就那样简单地放到坛子里让它静静的跟着我家餐桌走过春夏秋冬。


好多个早晨我妈做了玉米糊糊粥,就会用筷子夹点咸香椿抖一抖上面的盐粒然后放到小盘子里,咸香椿腌的时候很多都是枝枝叉叉连着的,一筷子下去就会夹一串,那么多吃下去肯定会咸的咧嘴,饭都上桌的时候我妈会把香椿边撕成小段,边催促我们快点吃饭别磨磨蹭蹭的一会又迟到了,我们也会边吃边磨叨把香椿弄那么咸干嘛,明显的就是怕我们多吃了,我妈就会呵斥我们“知足吧!你去问问谁家有香椿吃,老牛头(我们那一个特会过的老头)下酒都是炒盐花。”


嘟囔归嘟囔,香椿虽然咸点却很好吃,有了它玉米糊糊粥和两和面馒头都变得格外香,用我爸的话说咸香椿绝对属于“消食虫”级别的,在我们家凡是好吃的下饭菜一律被誉为“消食虫”,太容易消灭粮食了。


我们家这些咸香椿来自我母亲山东的故乡,那时候,每年的4月或5月接到包裹通知单的时候我们就知道新的咸香椿又来了,每次打开包裹的时候我们都围在旁边,先读一下布包上的地址,山东烟台蓬莱几个字首先就让人倍感亲切。


我妈拿着剪刀一点点的挑去缝得一层层紧实的棉线,再小心翼翼的打开布包扯下来递给我姐,告诉她一会去洗一洗放起来留着给故乡我姥姥邮包裹用。这些包裹皮如果仔细看就会找到从我家到故乡,从故乡到我家来来回回邮寄的痕迹,那些因为
种种原因种种羁绊不能经常回故乡的乡愁与思念,都被我妈和她故乡的亲人密密的缝进了一个个沉甸甸的包裹中。


再打开里面的油纸后,浓浓的香椿味就会扑面而来,为了方便邮寄,香椿放了很多盐,可能又晒了晒成微湿润状态,我妈会拿起一小枝细细地看看,然后抖抖盐粒放入口中慢慢的咀嚼,这时她的眼神就会看得很远很远,好像能穿透墙壁一直看出去,好一会才会对我们说“嗯,还是那个味”。


我妈说她的家乡很多香椿树,她说她家门前就有一颗香椿树,每年春天香椿树发芽的时候她就会上树一次次地掰下来嫩嫩的香椿芽,可以炒着吃煮粥吃,而我姥姥也会一次次地直接放大量的盐把香椿揉匀揉蔫腌起来,直到没有嫩芽,我妈说她们家乡把用盐腌过的香椿叫揉香椿,腌好的揉香椿要吃过一年四季的。


每次讲上树掰香椿的时候我妈的眼睛里都会闪着兴奋的光,怎么样轻松的爬树,怎么样伸手去掰香椿的嫩芽都会兴高采烈地给我们描述,平时比较严肃的我妈这一刻就像个得了心爱礼物的小孩子一样,还会给我们讲她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讲那些属于她的也困苦也幸福的时光,那时候我很难把小女孩和我妈妈联系起来,因为我是我妈妈三十岁那年出生的,我懂事以后我妈就是大人就是中年人了,但是不妨碍我们和她一起沉浸在她的往事中,和她一起雀跃。


前几年我第一次回母亲的故乡,在我妈曾经的家门口并没有找到那棵香椿树,甚至连痕迹都没有了,我忘记了是从哪一年开始我妈妈的家乡不再有包裹寄给她,可能是物资不再紧缺那年,也可能是香椿树没了那年,我觉得应该是姥姥去世以后,妈妈的兄弟姐妹没了姥姥的提醒也不再想得起来这样的小事了,所以说,妈妈终究是妈妈,始终惦记你的终究是父母,即便隔着千上万水,隔着悠长的时光,你依然是他们的小孩子。


断了几年后的香椿在有一年我父母去北京看我祖父母顺便旅游时又续上的。


那是一个春天,我爸妈在北京的市场里买菜看到了一捆捆扎的整齐的新鲜香椿,我妈说当时就像和故人久别重逢一样简直要热泪盈眶了,于是我妈完全没考虑它的价格买了很多香椿就地在北京揉成了咸香椿带回了黑龙江,和香椿一起带回来的还有我妈在北京腌的咸鲅鱼,也不知道我妈是去北京玩的还是去腌咸菜的,反正回来的时候大包小包的都是好吃的,很多还都是就地取材自己做好的,看来从小吃到大的食物是味蕾永远的记忆。


在那以后每到春天我们这里都会有新鲜香椿从外地运过来售卖,新鲜的香椿芽被整理成一小扎一小扎的绑好,叶片冲上放到底下铺了冰块的泡沫箱子里,非常诱人,每次买我都会拿起来先闻一闻我喜欢的那种特有的香味,怎么都闻不够,虽然价钱不便宜,我妈也不是奢侈的人,但每年的揉香椿我妈从没落下,像一种每年必有的仪式,非常的执着。


早春运到我们这里的香椿芽特别贵,这时候是舍不得腌的,买上一小把用热水焯烫,刚刚还深绿发红的新鲜香椿就像换了新装一样变成了翠绿翠绿的,过一下凉水挤挤水分就有了好几种吃法:
我妈喜欢将焯烫后的香椿切碎打入鸡蛋放点盐搅匀,锅里放点油烧热倒入香椿蛋液边煎边炒就成了一块块香椿煎蛋;还可以焯烫后整枝裹上鸡蛋面粉淀粉和盐做的面糊用油炸一下,因为看起来特像炸好的小鱼,所以这道菜还有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香椿鱼”。我在北京的春天去过那里,他们喜欢的香椿吃法是焯烫后切碎拌煮好的黄豆或者拌豆腐豆干,也挺好吃的。


新鲜的香椿可以直接冷冻保存吃的时候用开水烫一下,也可以焯烫后冷冻保存,吃的时候和新鲜的香椿味道一样,也算是一个好办法。
我还将快要过季的香椿做成过酱:看到淘宝上香椿酱的配方表里有很多种配料和调料,觉得那样香椿的香气不会再那么纯粹,于是只是简单地放了没有任何突出味道的油、盐和焯烫过的香椿一起绞碎成泥,做出了春天一般清新养眼的香椿酱,这样吃面条喝粥的时候拌上一点,就会在任何季节里都会吃到可口的香椿,忆起那些香椿般浓郁的温暖岁月。
新鲜的香椿很好吃,可我最喜欢吃的还是咸咸的揉香椿,用我妹妹的话说就是揉香椿被盐和时间浸润过之后味道又升华了。我觉得揉香椿之所以好吃是因为它把盐揉进了每一片叶子,就好像把时间揉进了每一寸光阴,都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味道,浓郁的化不开的香气,让人欲罢不能。
于是我也和我姥姥我妈妈一样,每个春天香椿快落市相对便宜一点的时候一把把细细的挑选,然后择去老根洗净晾去水分,倒入小颗粒状的水洗盐用手把新鲜的香椿叶子揉成蔫蔫的暗色的揉香椿,我没有放太多盐,揉好的香椿虽然还是挺咸的但表面并没有盐花,扑扑楞楞的一大盆在盐的作用下在手的揉搓中变得越来越少,最后两个玻璃瓶就能够收起来,因为盐少我就放到冰箱冷藏储存了。
咸的揉香椿也可以和新鲜的香椿一样切成碎末做香椿炒蛋拌豆腐豆干,还可以切成碎末放到煮好的粥里,一碗咸滋滋香喷喷的香椿粥就做好了。
在我家揉香椿有个最难忘的吃法:
那时候很多个晚上,吃完饭我家人喜欢先不收拾桌子,一家人围着圆圆的大饭桌不是天南地北的闲话儿,就是将一天里自己遇到听到的事情和大家交流一下,这时候我们喝的不是绿茶也不是红茶,当然更不可能是咖啡,我们会将揉香椿放一点到碗中,然后拎起暖壶倒入开水,一会香椿就会在热水中舒展开叶片,像一朵漂亮的水中花,我们就喝着这香椿茶热烈的说着笑着,开水续了一遍又一遍,等到碗中的香椿彻底没了味道,我妈就会高喊着”散了、散了,该干活的干活、该学习的学习。这时候吃饭的大桌子就又变成了学习桌,我们姐妹几个围在桌子旁或看书或写作业,妈妈和爸爸会拿起手中的活计或者也拎本书在我们周围陪拌着,香椿还余留在空气里的香气和着这夜晚温暖的气息让我始终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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