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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深秋馈送鲜荔枝故事的文化解读

2024-04-28 13:42阅读:
宝玉深秋馈送鲜荔枝故事的文化解读
土默热
在《红楼梦》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苑夜拟菊花题》中,探春写了一封骈俪体花笺给二哥宝玉,约其“棹雪而来”,到芦雪庵参加诗社活动。由此引发了两桩红学公案:一桩是时在中秋,探春又称要“扫花以待”,宝玉怎能“棹雪而来”?这桩公案笔者在《宝玉缘何棹雪而来》一文中已经解决,原来芦雪庵的“雪”并非冰雪,而是茫茫芦雪,探春是要宝玉划小船穿过芦苇荡来参加诗社。
不知朋友们是否注意到,由探春此信还牵出另一桩红楼公案,至今尚未解决。这就是在探春写信的前一天,宝玉曾给偶感风寒患病的三妹妹探春送去了一盘鲜荔枝,以示慰问。请看探春信中对此的表述:
“前夕新霁,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难逢,讵忍就卧,时漏已三转,犹徘徊于桐槛之下。未防风露所欺,致获采薪之患。昨蒙亲劳抚嘱,复又数遣侍儿问切,兼以鲜荔并真卿墨迹见赐,何痌瘝惠爱之深耶。”
宝玉这盘鲜荔枝送的很雅致,书中借袭人查点怡红院一件缠丝白玛瑙碟子,由晴雯口中交代了当时情况:“给三姑娘送荔枝去的,还没送来呢。……他(宝玉)说这个碟子,配上鲜荔枝才好看。我送去,三姑娘见了也说好看,叫连碟子放着,就没带来。”试想,透着一道道红丝的白玛瑙盘子中,盛装上一簇簇珠红叶碧的鲜荔枝,这份礼物显得多么高贵典雅,这个场面入画入诗都应是上佳题材。
典雅则典雅矣,却不料作者在这里又犯了一个季节性错误:结诗社的前一天,时在深秋,探春就因为赏月着凉才得了“采薪之患”,这个季节龙眼上市还差不多,哪里来的什么鲜荔枝呢?荔枝是热带水果中的夏果,每年花期在34月,果实57月成熟。按旧历计算,上市期约在四至六月间。鲜荔枝不耐储存,那时又没有现代保鲜技术,八月中秋期间,宝玉无论如何也搞不到“鲜荔枝”送给三妹妹啊?
难道《红楼梦》作者竟不知荔枝为何物,信笔涂鸦在书中胡乱写八月鲜荔枝吗?如果硬派曹雪芹来写《红楼梦》,再用天才论来解释书中莫名其妙的八月鲜荔枝,就是名符其实的胡编乱造了。《红楼梦》是小说,小说创作关键在其文化底蕴,而不在于完全写实。《红楼梦》的作者是大戏剧家洪昇,《红楼梦》是《长生殿》旧瓶装新酒,书中所写的八月中秋“鲜荔枝”,就源于杨贵妃与荔枝的历史文化掌故。
朋友们都知道中国历史上与荔枝相关的最著名文化掌故,就是我国古代四大美人之一的杨贵妃嗜食荔枝,唐明皇命人快马加鞭昼夜不息,从岭南七天七夜以接力的方式,千里运送鲜荔枝到长安的故事。正如大诗人苏轼的《荔枝叹》所云:飞车跨山鹘横海,风枝露叶如新采。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洪昇的《长生殿》第十五出《进果》、第十六出《舞盘》中,详细描写了这个故事。
朕同妃子避暑骊山。今当六月朔日,乃是妃子诞辰。特设宴在长生殿中,与他称庆,并奏“霓裳”新曲……[净扮内监捧荔枝、黄袱盖上]“正逢瑶圃千秋宴,进到炎州十八娘。”[见介]启万岁爷,涪州、海南贡进鲜荔枝在此。[生]取上来。[丑接荔枝去袱、送上介][生]妃子,朕因你爱食此果,特敕地方飞驰进贡。今日寿宴初开,佳果适至,当为妃子再进一觞。
从《长生殿》中的描写看,岭南送来荔枝的地点是在骊山华清宫,时间是在寿宴初开的“六月朔日”,即杨贵妃的生日六月初一。这个时间是符合岭南鲜荔枝上市时间的。那么洪昇又是根据什么这样描写的呢?苏东坡的诗没有具体说鲜荔枝送到杨贵妃手的时间地点,白居易的《长恨歌》根本就没有谈到鲜荔枝一事,洪昇描写的依据,只能是唐代大诗人杜牧的那首著名的诗《过华清宫》: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诗中写道:从长安回望骊山华清宫,只见园林建筑宛如一堆堆锦绣,山顶上一道道宫门逐层都敞开着。山前路上的驿马神速奔驰,路人看不清马上所载何物。惟有杨贵妃在山上微笑着远望尘土,知道是最心爱的荔枝运来了。诗人借助对杨玉环喜欢吃荔枝这一嗜好的描绘,深刻反映出了统治者奢华的生活给百姓带来的深重灾难。
杜牧此诗固然是讽咏唐贵妃与鲜荔枝故事的千古绝唱,但后人却指出词意虽美而失事实。据明孙悫所撰《唐纪》记载:唐玄宗每年深秋进驻华清宫,次年开春即回长安。荔枝成熟的夏季,玄宗和贵妃必不在骊山。因此,唐朝的荔枝贡,只能在长安宫中,不能在骊山华清池。杜牧是凭想当然写成的这千古名篇。《遁斋闲鉴》、《苕溪渔隐丛话》对此都有考证,近代国学大师陈寅恪也曾复查坐实此事。
洪昇根据杜牧的《过华清宫》,撰写了《长生殿》中荔枝贡故事。杜牧的诗失实,洪昇的戏当然也失实。失实就失实在时间不对,杨贵妃过生日的六月初一,时值盛夏,可以有荔枝送到长安,但她绝无可能在骊山宴饮。她在骊山华清宫的时间,只能在深秋以后,此时又不可能有荔枝送来。作为一个对杨贵妃史料搜罗详尽,一生为歌颂杨贵妃“乐此不疲”的大文人洪昇,岂能不知这其中的矛盾失实之处?
但是,明知失实也要这么写。杜牧的诗,洪昇的戏,都是文学作品,并非史实的记录。文学创作要对景煽情,营造一个在骊山华清池生日宴会上吃荔枝的场面。为弥补这个时间上的冲突,在《红楼梦》创作过程中,作者有意无意杜撰另一个宝玉深秋送荔枝的失实故事,也算是受意识流驱使的信笔道来吧。明眼人自不难体会到其中的文化品味,普通读者体会不出,也无碍感受玛瑙盘盛装鲜荔枝的美感。
至于作者为什么要写宝玉一定用缠丝白玛瑙盘子装鲜荔枝,这与一个特殊的荔枝品种“十八娘”有关。宋曾巩《荔枝录》:“十八娘荔枝,色深红而细长。闽王有女第十八,好食此,故名”。明代大文人王世贞在《咏十八娘荔枝》中写道:“南华读罢倚雕阑,十八娘家荔枝丹。玛瑙盘中珠错落,文园消渴好加餐。”请您注意《长生殿》中所写的荔枝,就是应盛装在玛瑙盘子中的“炎州十八娘”!
洪昇在《红楼梦》中虽然没有明写宝玉为探春所送的鲜荔枝品种就是“十八娘”,但他在《长生殿》剧中却明确写的是“正逢瑶圃千秋宴,进到炎州十八娘”。《长生殿》剧中的“十八娘”,当然并非鲜荔枝,而只是舞台道具而已。作为戏剧演出中使用的道具,当然不受时间地点的限制,不论盛夏还是深秋,不论长安还是骊山,什么季节和场合,剧中主人公想送荔枝都是可以的。
戏剧道具要讲究视觉效果,为渲染剧情营造美感,洪昇作为一代大戏剧家,当然深谙舞台上美感营造的奥妙。一束“色深红”的十八娘荔枝,盛装在缠丝白玛瑙盘子中,“红消白瘦香犹在,想见当年十八娘”(苏辙),在观众眼中当然赏心悦目,美不胜收。《红楼梦》是用戏剧手法创作的小说,按照《长生殿》的戏剧道具,顺手写一段失实的荔枝故事,作为两部文学作品的同一作家,有什么奇怪么?
《红楼梦》中所写荔枝的地方并不多,除了宝玉为探春送荔枝这处描写外,其他只有两处轻描淡写的描写,一处是贾母元宵节出的灯谜:“猴子身轻站树梢”,谜底是荔枝;另一处写宝玉穿了一件荔枝色哆罗呢箭袖。其实这两处描写已经无关荔枝本身了。在惟一的一处较详细描写中,作者只着意红色荔枝配缠丝白玛瑙碟子的外在形象描写,也没有去写荔枝本身的味道,这正是按照戏剧道具描写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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