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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下)

2017-01-10 20:01阅读:
文/雪城小玲
(接上)掌声响起。他抬起眼睛,前面围了好些人,他羞涩地笑了。绿票子陆续蓬松地散开在他面前的琴盒里,硬币也叮咚敲响了悦耳的声音。这一波人散去了,他正犹豫,想着要不要捡起盒子里的票子数一数,是他丢尽脸面得来的,急切地想知道有多少,心中也好有个数。看上去蛮多的,突然想到“女神”,她会不会看着他,急猴似的才真叫没脸面。岂知一抬头,“女神”已然在他面前,她伸出手,欢快的自我介绍说,嗨,我叫艾米莉洛恩,你可以叫我艾米莉,我是你的“邻居”,欢迎你加入,不介意我提个建议吗?
盯着她的眼睛,听她的声音,好像在哪儿见过的,特别是那双蓝眼睛,觉着眼熟,他努力回忆着。伸出手握住了她的,他客气地说,我叫陶骞,欢迎你提意见。
她说,我知道这首曲子,是中国古老的爱情故事,我听过,你拉的真棒,很专业。不过,我觉得这首曲子有点凄凉,我们来这儿是给游客快乐的,你拉点轻快的曲子不是更好么?
没想到她的赞誉里带有不满意。他在《梁祝》里倾注了全部的情感,也夹杂了他自己哀怨的情绪。他自信将作品诠释得很准确。她的见解,他听了很新鲜。他是为钱而来,这首曲子是他特意挑选定下的。凄切的曲调才能引起人们的同情,不然,他的琴盒里哪会一下子这么多钱。她不是也为了钱而来的吗?于是,他回道,很抱歉,我只知道我是来献艺的,没想过你的问题。
他的语气明显的不友好。她讪讪地说,我的建议你可以不理会。不过,快乐是互相传染的,你把快乐传给别人,人们也会将快乐传给你的。说完,她走回她的位置。

他惊异她看出他不快乐。他掩饰得非常好,没将不快乐写在脸上。说起他的不快乐,全源自于他音乐家的梦。听许多人说“勤奋加天赋一定会成功”,他对于这句话也是深信不移的。可落实到他身上便不灵验了。论勤奋,他比谁都卖力,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关在地下室的小屋里练琴。讲天赋,能进百里挑一的好学校,就足以证明他的天赋。再反过来仔细想想,倒好像是天赋欺骗了他,他才屡战屡败,次次扑空全额奖学金,直至沦落街头,靠乞讨生活。他是个失败者,怎么能快乐得起来,有什么资格快乐?曾经羡慕他的同事、邻居、同学们,他们如果晓得他今天这付样子,会
在背后怎样嘀咕他,他都可以想象得出来。
他觉得最对不起的人是他的父母亲。原本以他为傲的父母,卖掉落实政策归还的私房,给他到自由的国度来圆梦。他有机会站在了世界的窗口,他大开眼界,看到了全世界一流的音乐天才,这样一对比,照他现在这种状况,毕业后能否考到二流的乐团,都还是个未知数呢。更不要说实现初来时他怀里揣着的梦。倒不如死在原先的圈子里,至少他还是具有天赋的他。“女神”不会懂得他的处境。她是谁?难道是她,昨天递纸巾给他的那个年轻姑娘?是她,那双蓝眼睛,温和的声音,一颗快乐的心。怪不得她看出他不快乐,她撞见了他最狼狈的样子。
他气她。因为心中存了气,便顾不上丢人现眼的念头。他不用靠想象已经与周围的一切隔绝,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一味不断地发泄,他要去除心中的怨,心里的气。他拉得昏天黑地浑身湿透,嘴角干涩肚子也咕咕叫。他毫无知觉。
艾米莉笑吟吟地递上一瓶水。她卸了装,简简单单的T恤牛仔裤。他下意识地接过瓶子,是街面上买来的冰镇过的矿泉水,瓶子上晶莹剔透冰凉的水珠,仿佛透过手心,浸入了他的心田,凉滋滋的。他清醒了,气也消了。他没理由生她的气,她对他是友好的。他是生自己的气,便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
艾米莉看了一眼他的琴盒,夸张地张大了嘴巴,叫道,哇,我的上帝,这么多钱,你可以收工了,让我来帮你数钱吧。
他望了望四周,稀稀拉拉的行人走过他们身旁。他也好奇,极想知道有多少钱了。但终究难为情,随手将琴放进盒子,说,走,找个地方,我请你喝冰咖啡,你有时间的,是么?
艾米莉笑道,我当然有时间,你一整天站这儿,不需要方便吗,我们先去商场,我带你去。
她的话提醒了他,他真需要方便一下。拿起琴,他跟着她来到几步之遥的商场里。他趁方便时打开琴盖,随便取了十几张绿票子,出来经过一家中餐厅,建议坐进去。她说,你看,这里有很多小吃店,不如我们买点小吃坐到河堤,一起看落日,很美的。
他昨天也坐那儿,没看见有什么落日。他们手里托了黄纸袋,里面装着炸春卷、锅贴、珍珠奶茶。两人来到堤岸边,夕阳漂浮在水面上。艾米莉惊叫道,陶骞,快看,多漂亮呀,我在家乡就喜欢爬在树上,看夕阳从起伏的山丘中落下去。
他问,你的家乡在哪里?
她坐了下来,陷入沉思般的自语道,我生活在世界的顶峰,在怀俄明山峦旁,靠近天空八千英尺,山上从来也没有夏天。在我的群山里,当春天终于从无尽的冬天里救我出去,世界苏醒了。我才记得我来这儿的目的。我是我们家族养马场几代人中唯一的女儿。我喜欢看着马儿重新发现世界,从中寻找永不停息的精神。每年春天,当我们第一次放逐马群在原野上,马蹄毫不犹豫的奔驰于大地,带着原始的野性的奔放,散发出纯净的能量,我经常会想起奔腾的头马,有着冲锋探险的欲望,他们是美国真正的开拓者……
他们都没出声。她诗意般的叙述,他仿佛也看到了山顶上终年覆盖了积雪的山峦,原野上起伏的山丘一望无际,绿草地上矫健奔驰的马群;黄昏时分,她扒在高高的树上,看着落日的余辉慢慢地消失在山峦背面。他想,既然她这么热爱家乡,家里有马场想必很有钱,她来纽约作什么,又为什么来这里扮自由女神?好奇心使然,他打破宁静,征得她的同意后,向她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于是她滔滔不绝的说开了。现代人都不愿意留驻家乡,像她的哥哥,情愿放弃养马场,靠奖学金独立闯荡社会。而她到纽约来,一方面增长见识,一方面是到哥伦比亚大学完成英美文学的学位。因为怀俄明山峦的景致太美了,她想用诗歌、散文、小说的文学形式,把家乡的见闻记录下来,将来可以给她的孩子们看。其实她的心早就飞回了家,之所以迟迟未归,是想挣点回家的路费,再给父母买几样礼物。虽然家里拥有五千亩英尺的马场,她已长大成人,用自己挣来的钱买礼物、购机票,好给父母一个惊喜。她看他听得认真,表情很凝重的样子,便说,都听我说,你呢,你是新移民?你好像很不快乐,昨天晚上你来看表演我就注意到你了,能告诉我么?
她开朗的个性,关怀的热情,冲垮了他羞涩难言的坚固的心防,就像竹筒倒豆子般,他向她娓娓道出他的不快乐与挣扎的处境,卖艺丢脸的尴尬。说出来后,他轻松多了。他注视着她,希望她能说些什么。
她的篮眼睛向落日看去,他的目光也跟着移动。天边只剩下一轮夕阳荡漾在水面上,却依旧浓烈;河面上波光粼粼的,泛起一条七彩倒影。她收回目光,明白了他昨晚为什么浑身酒气,于是她说,我给你讲个故事:
去年暑假,我到家已是深夜,由于兴奋睡不着,便骑上我的“宝贝”去溜达。走进山涧小径,突然“宝贝”驻足不前,扬起前腿嘶鸣长啸,一头美洲狮出现在不远处。我被“宝贝”甩下马背,仓惶奔逃中我滚下山谷。顾不得擦伤,我爬起来一抬头,一匹野马横在我面前,温和的看着我。你不知道,野马很难驯服,在我们那儿被称之为怪兽,大部分野马都自生自灭。可直觉告诉我,我一定可以驾驭这匹野马。我正想朝她走去,野马嘶鸣,张开蹄子逃离而去。那头美洲狮威胁着她。从那天起,我经常骑了我的“宝贝”在野马出没的地带溜达,我怕美洲狮伤到她,也想驯服她。有一天我又发现了她,便用套马绳将她制服,套上笼头拉她回家。一个月后我终于驯服了“黑郁金香”,我给她起的名字,她黑得太美了。我知道,我是离不开养马场了,因为我爱马胜过一切,马是最通人性的。现在我们家又增加了一项新业务——拯救野马。我觉得我们是需要经历一些事情之后,才知道内心的真正需要。其实,你的情况没有想象的这么糟糕,拿不到全额奖学金并不可怕,你已经很棒了,有免学费,哪像我,要父母为我付学费。知道么,在街上拉琴表演不是丢脸的事情,我们付出,我们得到。说不定你渐渐地会发现一个不同的世界,一种崭新的生活,你说呢?
他疑惑道,这终究背离了我的理想,我的目标,我来这儿的初衷啊。
她说,告诉你吧,从前,我父辈的父辈们到西部去发掘他们的命运。今天,他们的子孙相继离开西部,四处去找寻属于他们的生活——不安,摇摆不定。但我相信他们都在寻找相同的东西,一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地方,一个能帮助他们实现价值的地方,这个地方使他们确定生活是有意义的,生活在那个地方的感觉,就像我骑上“黑郁金香”。你知道我骑上“黑郁金香”是什么感觉么,我的感觉是——自由!我相信这个世界有一种力量存在于地面之下,需要外在力量的推动而苏醒,是原始的,野性的,像焚烧变黑后的森林,会遍地开满了野花。很多人害怕灾难,将恐惧深藏于心,只有极少的人有勇气去面对。
天完全黑了下来,他的心却被点亮了。月光下,他发现她的蓝眼睛更亮了,清澈见底。他在学校不大与人交往,偶然中听见说金色秀发的女人徒有其表,头发底下的脑袋是空洞的,见了人只会嘻嘻哈哈,浅薄乏味无趣,还特别有个专用名词。艾米莉让他长了见识,可见有时候传言也不是那么可信的。
他庆幸结交了艾米莉这样的朋友。可惜,她买好礼物购了机票,就迫不及待的回家了。现在,他的世界就不仅仅属于那个地下室了,拉琴的曲目当然也就不限于教授的布置。他带着琴开始熟悉曼哈顿的角角落落,时代广场的街道上也不是没有站过,上下班高峰的时候便钻进地铁里,连自己学院附近的中央公园他都敢去。就是在时代广场拉琴的时候,他接受了一个大牌记者的采访,是纽约最大的报社。他英俊的头像,登上了新闻版面最醒目的位置,题为:“来自中国的第一位街头专业艺人”。
他出名了。信件从四面八方飞来,赠与他的小狗小熊玩具、糖果礼盒堆满了半边床铺。艾米莉读了报道也来信,称赞他是一匹勇敢的“头马”,信里报告他她又驯服了一匹马,这次可不是野马,而是一匹烈性马。
一天夜晚,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住所,刚四脚朝天躺到床铺上,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唤醒了半睡状态的他。电话是加州打来的,一个同性恋团体邀他表演,为他支付了来回机票、一个星级宾馆的套房,酬金也给得相当丰厚。这样的表演仗着口碑,一层一层地传开了去。返回学校上课了,也不能拒绝这样的挣钱机会,常常搞到凌晨两、三点。
他的琴盒变成了聚宝盆,学习却明显倒退。他的指导教授不满意了,最后那个学期的免学费都轮不到,只能花更多的时间在街头或私人聚会上。毕业时少了一封教授推荐信,更由于过多的“非专业的表现手法”,他连二流乐团都没能考进。
夕阳下,他独坐南海港的堤岸边,拆开艾米莉赠送他的毕业礼物——那是一匹撒开蹄子的骏马,正飞奔在怀俄明群山的环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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