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阒然人觉

2019-07-09 05:26阅读:
阒然人觉
长袖裙和中袖上衣,都在小臂处窄了。今天晚上失眠,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和变粗的小臂有关。偶尔去吊单杠,不过分秒之间,小臂的变化,细微却惊人。


失眠的时候,她侧躺着,脸朝着窗帘,左胳膊压在枕头下面。更何况,这只胳膊,腕上戴着玉镯,十年时间,已经难以摘下,勒在小臂上,不能说与失眠无关。


近凌晨四点,盖过风雨声的车声,是一辆夜行的卡车,从小城空空的街道开过。无眠的人,在另外的繁忙里。只有她,无奈地醒着,梳理夜的黑发,像理着一只狗的皮毛。另一个房间,鼾声沉沉,她羡慕熟睡,但无法抵达。


十几只夏虫在鸣唱。不论冬天还是春天,失眠把夏虫养得很好,她听着那声音,密密层层将自己缠绕,蚕吐丝一般,好多双筷子在冷水里不停洗,不停碰;千万颗碎石子,在搅拌机里翻滚;巨大的刷子,在铁皮上来回拉动。


风雨声在虫鸣的外围,落了一圈寂静的齑粉,这时候,风穿过窗子,将晾衣杆上的衣架吹动了,衣架是空的,两个空衣架相互致意。她感觉到凉,凉的味道,曾从二十几年前的窗外,透过窗纱,落在她的身上,睁开眼,月光也一同落下。她早就认出了孤独,在童年的夏夜,收音机里卖药的广告播完,国际歌唱完,
有一个声音说:晚安。那是最初跟她晚安的人,可她不知道是谁。最后她听到嘈杂的电流,所有调频,都只剩下电流声。


十几岁,是一支瘦长的竹竿,细弱干瘪地躺在一张被单下,成批的蚊子在被单外乱飞,黑暗悬浮着闷热,她在闷热中,听见母亲的鼾声,磨牙声。她想长到十八岁,身体像放了酵母那样,发的白胖。但她不敢想太远,比如生育和结扎,鲜血和手术,她意识到性别的潜在危险。被单很薄,但也捂出了汗,她探出头呼吸,把胳膊腿也伸出来,蚊子就在她的耳边,凭感觉,两个手拍过去,清脆的声音之后,短暂的寂静,她母亲在梦中问她:怎么还不睡?有蚊子?


现在,一个湿漉漉的小身体,在她的腿上靠着,小手利索地抓着被蚊子叮咬的后面,在睡梦中,喃喃呼着她:有蚊子。她开了台灯,又开了大灯,检查墙壁和窗帘,除了细微的电流,什么也没有。


凌晨五点了,夏虫和狗吠从夜色中,过滤了一切渣滓,干干净净地传到耳朵里。

她躺在二十年后的夏夜,从失眠中“听见风暴,认出大海”,孤独早已经在生命中大树参天,盘根错节。不论在这样的夜里,还是在喧闹忙碌的白天,一只小船,在无边的大海上,载沉载浮。她领着自己的命运,在清醒中,一次次经受凛冽,又在凛冽之后,感受到生命从沸腾到温吞,缓缓凉下去,短下去的情形。


年轻像一件白衬衣,几经夏日的洗晒折叠,早穿不到身上了,非要硬生生扯过来,也皱巴巴,软塌塌,黄浊浊,没了风致。她最近一次意识到苍老,是在街道,看见少年们坐在奶茶店门口,不羁的眼神,在吐出的烟圈里迷离;是热恋中的男女,走在树荫下,一边走一边接吻;是告别了冷饮的夏天,喝着温开水,在下雨天,自己打伞。


夜晚给她巨大的失眠,在失眠里,她认出了孤独,影子一般跟随而来,又能给她某种休歇和庇护的孤独。孤独中,深植着力量,坚强和温暖。与孤独相处,她回到内里与自己相聚,把尘世的消耗降到最低,最奢侈,不过想要一个完整的睡眠。


坐至天明,外边起了鸟声。
她侧身推开门出去,走入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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