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案”庭审现场：高承勇低着头，没看过场上任何一个人
2017-07-19 00:26阅读：
11个受害家庭里，申请民事赔偿数额最多的一个家庭，索赔数额超过了1000万。此外，索赔金额最少的是57万元，比较普遍的数额是在一百多万。
7月18日，“白银强奸杀人案”在白银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新京报记者罗婷 摄
文｜新京报记者罗婷 实习生 黄孝光
编辑｜苏晓明 校对｜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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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分钟
昨儿夜里，白冶几乎一夜没睡。眯了会儿，便做了梦，梦见有人从窗户进来，拿了把刀。他惊醒，大喊了好几声。
他妻子睡到凌晨三点，梦见29年前小姑子白杰在平房里死去的场景，“太真实了，心里不得劲儿，再也不睡着了。”
六点起床，家里养的鸟已经在叫了，夫妻俩喝了碗粥，八点半到了白银区人民法院。
法官、检察官、受害者家属都陆续到了。被告高承勇到得更早，八点他便被三辆警车从看守所押送到了法院，并从地下车库进到法院内部。没有人拍到他的照片。
今天，是“白银强奸杀人案”一审的日子。1988年5月，23岁的白杰在白银市永丰街被杀。此后的14年里，又有10名女性遭入室杀害。
2016年8月，疑凶高承勇在工业学校被抓，他承认了11起案件的犯罪事实。一年后的今天，他站上了被告席。
2016年8月，嫌犯高承勇在白银市落网。图片来自网络
有
家属提出千万赔偿
“带罪犯。”
早上九点，三位法官在白银区人民法院第一审判庭落了座，一声命令，法警把高承勇带上来。
高承勇剃了平头，白短袖、牛仔裤、黑布鞋，没有穿看守所的黄马甲。他戴着脚镣手铐，低着头，神色平静。
旁听席上，家属们全都“腾”地站了起来，有人甚至差点骂了出来。又被法警摁了回去。尽管开庭前已经强调了纪律，他们仍然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在庭上，该案的11位受害者，每个家庭都有代理律师到场，发生在内蒙包头那起案子的律师也来了。
多位受害者家属称，他们之前收到法院通知，每个受害者家庭，只能有一位直系亲属出席庭审。但有4个家庭，今天并没有家属出席。
庭审的第一个议程，是11个代理律师宣读各家的《刑事附带民事起诉状》。
7月18日上午，受害者家属接受安检，进入法庭。新京报记者罗婷 摄
白冶家是第一个，他们的诉讼请求是：依法从重追究被告人高承勇的刑事责任；判令被告赔偿原告死亡赔偿金47万余元、丧葬费2万余元、精神抚慰金50万元，以上费用合计100万余元。
11个家庭里，申请民事赔偿数额最多的一个家庭，索赔数额超过了1000万。此外，索赔金额最少的是57万元，比较普遍的数额是在一百多万。
但实际上，律师们早就给这些家属打了预防针——鉴于高承勇的经济条件，他也许没办法给予他们任何赔偿。
代理律师告诉白冶，他们最有希望获得的，其实是国家赔偿。不过按照标准，可能只有五万左右。
而在庭上，对于这些诉求，高承勇和他的律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旁听席上，高承勇的妻子张清凤和两个儿子都没有出现。
在得知真相将近一年后，张清凤依然无法接受丈夫杀人的事实——她在电话里告诉辩护律师朱爱军，他们共同生活了多年，高承勇没有对她动过手，她无法理解“他会在外面做出这样的事情”。
没办法面对这些家属，是她不来旁听庭审的原因。电话里，她还叮嘱朱爱军，如果查明案件都为高承勇所为，她想对被害人家属表示歉意。
庭审时，他说累，想坐下
11起案子，是按照命案发生的顺序来审理的。
上午10点，其他家属退场，法庭里只剩下了3位法官、4位检察官、白冶及其律师、高承勇及其律师。
白冶坐在高承勇的左边，他们离得那样近，“两米多，不到三米”。
法庭旁边的大屏幕亮了。检察官把所有材料传了上去，命案现场白杰的照片、法医出示的验尸报告……
检察官陈述完后，法官问高承勇有没有不实之处，他提出了两点意见。
一是关于刀伤。公安局的尸检结果显示，白杰身中26刀，其中有8刀是螺丝刀捅的，伤口大概3厘米长。而高承勇记得，他一共只捅了5刀。
第二是公安局在白杰的遗体上发现了脚印，认为高承勇曾踹过她，他则称他没踹。
高承勇平静地陈述的第一起命案的细节：他那时在平房之间逡巡，想要盗窃，看到白家屋里放着的录音机和吉他，就进了门。白杰当时在睡觉，被声响惊醒，问他“你干啥”，他见事情暴露，就过去把手捂住，拿刀捅了白杰的腹部。
白杰曾试图反抗。她两只手握住刀子，高承勇把刀子从她手里拔出来，“一双手全割坏了”，然后割了喉。
听到这里，全程都在盯着高承勇的白冶，感觉已无法克制自己，他要站起来，“我就想砸他”，律师用手势示意，让他平静。
2016年8月29日，'白银连环强奸杀人案'第一起案件受害人白杰父亲的家中，白杰当年亲手制作的一件刺绣门帘挂在小卧室的门上。新京报记者吴江
摄
高承勇还陈述了一些作案细节。
比如他取下了白杰手上的一块女士腕表。1986年白杰参加工作，这是妈妈送给她的礼物。
作案后，他从桌上拿了暖壶把水倒进痰盂，把手上的血洗干净，才出了门。
前两次作案，他的凶器只有弹簧刀。每次到白银，他就去大市场买把刀。从第三起案子开始，他还准备了尼龙绳，用来勒死受害人。
在整个庭审过程中，高承勇一直低着头，没有太多言语，没有看过场上的任何一个人。唯一与场上的互动，是提出想要把椅子。最初他是站着的，后来他说累了，想坐下。
从法庭出来，白冶掏出一包烟，狠狠吸了好几口，又重重叹了两口气。
今天，白银中院共审理了11起案件中的前7起。对于这7项犯罪事实，高承勇都认可，没有翻供。
2016年8月29日，受害人白杰父亲的家中，28年来，白杰当年在白银公司表演舞蹈获得的一束塑料花，一直摆在柜子上。
新京报记者吴江 摄
创痛、分离与重聚
白杰去世29年了，兜兜转转，白家人又在永丰街的屋子里团聚了。
院子里开着红的白的蜀葵，种着花椒树、向日葵、豆角、藏红花。屋里有一条叫“布丁”的小狗。
1988年，白杰在永丰街的平房里被杀，后来平房被推倒，建了新楼。她父亲在此独居。
此后这些年，她的父母因为互相责怪，离婚、分居。她的弟弟多年抑郁，在她去世七周年前一天自杀，年仅25岁。她的哥哥白冶，多年来为她的事情奔走。
白家一家人分崩离析，再没在一起过过春节。
今年6月，白冶夫妇决定照顾78岁的老父亲，搬回了埋藏他们痛苦记忆的永丰街。
这个案子让他们都攒着一股劲儿。
开庭前，曾出了一场风波。上周五，律师突然通知白冶，案子不公开审理，可能家属也进不去。他当场就急眼了，班也不上了，跑到街道和派出所去开证明，最终把旁听证给办下来了，“无论如何也要争这个”。
今天早上夫妻俩出门时，78岁的老父亲也穿好鞋，作势要走。他耳朵不好，白冶扯着嗓子跟他讲，“你干啥去啊，人家只让去一个，你在家呆着。”
他眼神黯淡下来，沉默地坐了回去，鞋子也忘了脱。摸了摸头皮，朝儿子儿媳甩了甩手。
在整个早晨，他只有一个神采奕奕的时刻。就是拉着记者走到沙发边上，那里贴了一排照片。他指着最左边一张，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大眼睛，瓜子脸，在镜头前跳舞。
那是他唯一的女儿，三岁的白杰。
（应采访对象要求，白冶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