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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园里的螃蟹诗。

2019-10-11 07:52阅读:
大观园里的螃蟹诗。
(宝钗一邊作诗一邊吃蟹?)
當初看木心先生的《文學回憶錄》,裡頭講到唐詩,在第二次課的最後,木心先生來了一句頗震動人的話:「《紅樓夢》中的詩,如水草。取出水,即不好,放在水中,好看。」於我,這句話蠻有些驚艷,卻又有一些同感,——我曾經也想過,假若把林妹妹、寶姐姐她們作的詩拿出來小說之外,是否還會有那麼多的讚譽呢?反正我就曾經聽見過有人非常輕蔑藐視的聲口冷哼道:「曹雪芹算個屁!寫的那些也叫詩?!唐詩才是真正的好詩!」記得我當時是真的被驚到了,也知道唐朝是詩歌的時代,但是一時間竟然不曉得要如何去跟那個人爭辯,只覺得那個人好不知道天高地厚,立刻就對那個人起了反感,甚至覺得那張原本就不好看的一張細瘦的臉愈發尖嘴猴腮起來,令人厭惡。當然,這是我的過度敏感,那個人當然有權利不喜歡甚至討厭曹雪芹,也可以喜愛唐詩,但是這些又與我何干呢?況且,我也不犯著為了一部小說去跟不相關的人認真置氣。到了如今,那個人的面目早已經模糊不清了,可是那輕藐不屑的聲口卻總也沒有忘記,或許,那樣的話到底是脫不掉狂妄,自然就會給人留下來比較深的印象。


是的,《紅樓夢》裡的詩不是每一首都足夠好,但是總也會有好的,而且即便拿出來《紅樓夢》這個巨大的載體,也依舊是好的,比方說,我總覺得海棠詩、菊花詩、柳絮詞中就有上好的詩詞,即使把它們拿出來小說的也照樣詩是好詩詞亦是好詞,果然說它們不夠好,我想只怕不是帶著偏見就是不夠懂得詩詞的好處罷?

《紅樓夢》裡的詩似乎大多都是即景詩?「海棠詩」、「菊花詩」、「柳絮詞」、凹晶館聯詩、蘆雪廣聯詩……似乎無不是即景詩,這倒也貼合了張愛玲說的「一個一個中國人看見花落水流,於是臨風灑淚對月長吁,感到生命之短暫,但是他們就到這裡為止,不往前想了。」張愛玲說的應該是普遍的中國的文人罷?卻又簡直彷彿是在說林黛玉似的,多愁善感的林妹妹不就真真是這樣的一個詩人嚜?她的詩每一篇都只是在感懷自己的身世,旁的?幾乎沒有。當然,這也是因為她的身世處境導致的,假若她不是孤女,假若她身體足夠好,或許她會多向前想一下也未可知,畢竟,她是那麼聰慧的女孩子。林黛玉的詩總是即景的,其他人的詩也就是了,比方說38回的「螃蟹詩」就是即景詩。

大觀園裡的「螃蟹詩」是大觀園裡的姑娘們在桂花盛開的時節一邊賞花一邊吃螃蟹時做的。中國人都知道,中秋重陽前後最是吃螃蟹的時節,我在網絡上查到的關於吃螃蟹的時間是這樣說:「所谓『九雌十雄』,就是农历九月雌蟹最肥,蟹黄足而紧实,农历十月雄蟹最香、蟹膏饱满,最宜吃蟹赏菊。」大觀園裡的「螃蟹詩」是伴著「菊花詩」出來的,自然是應景的詩,只是這一組即景詩卻實在無法比那一組即景詩,原因也明白,這一組詩帶著一些一些買一送一的尷尬,——那些個才女們原根本無意做什麼螃蟹詩,不過是「菊花詩」後一時意猶未盡,加上因為上桂花吃螃蟹,實在是快樂到不行,賈寶玉說了一句「今日持螯賞桂,亦不可無詩,我已吟成,誰還敢作?」說完就洗了手,寫出來他的「食螯」,——螃蟹詩。當然,林妹妹在賈寶玉跟前總是要佔了上風才罷,看了賈寶玉的詩,立刻就說道:「這樣的詩,一時要一百首也有。」而且絲毫都不用想的,「提起筆來一揮,已有了一首。」這簡直不要太才華橫溢喔!不思索而出的詩都比賈寶玉構思過的詩好,還要人說什麼呢?當然,林妹妹也不能太「欺負」人,忙將自己的螃蟹詩「一把撕了,命人燒去」,不想倒又勾出來了薛寶釵的螃蟹詩,卻不想竟是一首「這些小題目,原要寓大意才算是大才,只是諷刺世人太毒了些」的一首「大才」的詩,成了壓軸之作了,也算是給了大觀園裡的螃蟹宴會一個完美的結局。

為歡樂螃蟹宴完美結局的「螃蟹詩」是好詩,但是其中林黛玉的一首卻叫紅學家周汝昌先生不那麼歡喜,甚至更說出來黛玉的詩「總顯著刁鑽纖巧,帶著輕薄氣」這樣嚴重的話。我是不能夠同意周先生的說法,要說黛玉的是纖巧靈動我同意,但說到輕薄氣那簡直就真的是唐突了顰兒了。(我也顰兒一次,否則好像我真的只知道她叫林黛玉似的,:))先看看為周先生不那麼喜歡的黛玉的「螃蟹詩」罷

鐵甲長戈死未忘,堆盤色相喜先嚐。
螯封嫩玉雙雙滿,殼突紅脂塊塊香。
多肉更憐卿八足,助情誰勸我千觴?
對斟佳品酬佳節,桂拂清風菊帶霜。

這首詩我是沒有看出來輕薄氣,不知道周先生是怎麼感覺到的,或許,他是對林黛玉一直都不那麼喜歡的緣故罷?因為先入為主,所以難免看出來一些不好的意思。黛玉不過是就盤中的螃蟹寫詩而已,也都是吃蟹飲酒的情景,哪裡來的那麼些七七八八?我看了周先生的文章,自也不怎麼歡喜。至於沒有一筆閒筆的曹雪芹是否有什麼深意就不得而知了,因為他將80回後的故事「遺失」了。

賈寶玉的一首「食蟹」也是即景,卻好像也有所指?當然,我不是研究者,自然也沒有興趣深究,只看他的詩:

持螯更喜桂陰涼,潑醋擂薑興欲狂。
饕餮王孫應有酒,橫行公子卻無腸。
臍間積冷饞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
原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

最後是壓軸的薛寶釵的「食蟹」,不想吃個螃蟹賞個菊花桂花,竟然吟唱出來一首「諷刺世人太毒了些」的詩,也是叫人有些膽寒,——這個素日最是隨分從是的寶姑娘卻實在厲害的來!不是不出手,出手便是辣。其實,薛寶釵從來就不是不厲害的角色。看她的螃蟹詩罷:

桂靄桐蔭坐舉觴,長安涎口盼重陽。
眼前道路無經緯,皮里春秋空黑黃。
酒未敵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須薑。
於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餘禾黍香。

食蟹,於賈府而言是尋常事,所以,在姑娘奶奶們眼睛裡就是「小題目」,而這樣的小題目能夠寓出來個大意思就是大才情了。薛寶釵的這一首螃蟹詩就做到了這一點,雖然說「諷刺世人太毒了些」,終究又是一首「食蟹絕唱」,叫人要嘆息讚賞不絕的。當然,這樣的一針見血無論如何詩會叫人害怕的,所以,曹雪芹大師很快就將讀者的目光拽開了,接著平兒的到來,輕巧就將這毒辣之詩從人的視力範圍移開了。這是作者的點到為止罷?也是所謂基督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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