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不问漳水归何处再望清都几沉浮
2023-09-14 19:03阅读：
上一次来邺城时，因为突来的大雨，我们的后续计划基本被扰乱了。相约在2023年年初再来邺城，一来为了磁县北朝考古博物馆的展览；二来为了航拍北朝墓群，将四季义平陵的景色收集全；三来，便希望把之前没走过的地方再寻寻看。然而，去年底的疫情影响，刚刚阳后的我们总担心体力不支，所以整个计划从1月拖到了2月才得以实现。然而北方的雨水节气前，虽然天气依旧寒冷，降雪也是常有之事，但我们却最终没等来这场久违的雪。
图 邺城广德门外文保碑 2023年2月拍摄
不过，2月18日四顾邺城之时，总觉得许是这几次不辞辛劳的昼夜奔赴感动了这片土地，抑或这里留着我们前世的记忆，所以才会每每来此时都向被无形之物指引了那般，一一寻到那些千年前的痕迹。
图 邺城范围及各门示意图 唐时星光绘制
从临漳县的邺城考古博物馆驱车而来，本计划是去寻找北吴庄当初出土佛像之地，但因路过邺城东北角附近时看到了邺城遗址的一块牌子，于是便临时掉了头。
从牌子的位置看，这里应该是广德门的东北方向，不及细细核对地图，身后已经传来鸣笛之声。因大货车的关系，我们不得不开离了此地。
穿入显王村的牌楼，想起两年前我们未刷完的邺城诸门，果果说：“这里距离当时标注的东北角东墙都不算太远了，要不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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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东北角一带显王村牌楼 2023年2月拍摄
我们两个一直是随心变化行程的人，总觉得很多东西能看到就是个缘分，所以原定的北吴庄计划又被搁置，当即拐入了村道，直向邺城的东墙方向驶去。
苍茫的田野，连绵的大棚，引路的三轮车，昔日皇都，早已褪去了光鲜的外衣。当初为了破除邺城的王气，宇文邕和杨坚都对这座古城造成了一定的破坏，更是将相州的治所从邺县移往了安阳，并将其邺城及邑，毁废之。加上后世漳河的洗刷，如今的东北方向竟是看不出什么痕迹。行驶中我们才发现，原来许多地图上的明显痕迹，在实地竟是树木。由于当地人习惯离世后将自己埋在自家的田间，然后种一棵树，这样每次耕作都顺便可以拜谒祖先，日久，树也茁壮繁茂，在卫星上看就好像是一大片土夯的痕迹。
入眼的茫然，让我们最终放弃了寻找东北角的遗存，从车行轨迹来看，我们身边刚刚越过的大棚，基本是与东墙在一条线上的。远处的北墙交界处，看着也只余了树木。
图 邺城东北角方向 2023年2月拍摄
未果间折返回来，看着村中一路的景色，总觉得千年古都这样融入市井之气也并非是坏事。穿梭在现世的村庄里，昔日的北宫地带，沿途是犬吠之声。转角之处，一棵古树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忙举起相机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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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王村中的古树
2023年2月拍摄
有古树的地方以前一定是古城有过故事的地方，尽管这古槐达不到千年的树龄，比之邺城朱明门外那个传说的曹操拴马树，显得年轻太多。但它的突然出现也确实让我们惊喜了。
见前方树木边上的民宅出来了人，我们索性停了下来。我下车走到树前，见树上写着“古槐，100年”，心里稍有失落，而后又见树下有一座类似土地庙的建筑，不禁对当地风俗有些好奇。
图 古树标签 2023年2月拍摄
这时旁边的老奶奶已经留意到我们，也不再和刚归来的大叔说话。我便上前询问起两人是否知道关于这棵树与邺城东北角的事情。从交谈中，我们得知这树远比标注的100年时间久，因为大叔说家里上辈的老人们小时候树就在这里了。但是否与邺城的东北角有关，他们就不清楚了，建议我们去三台看看。
谢过了两人，我又记录下他们在这古树下再寻常不过的风景，才告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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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王村中的古树和村民 2023年2月拍摄
其实每一个村庄都有着自己的传承故事，初到此处的我们来不及深究这村子的历史，只得沿着村中的道路不停穿行，寻找着比村子更为古老的记忆。
随着路边的羊圈里传来散步羊儿的歌唱声，我们也跟着“咩咩”地学上了句，不想引来老羊低沉的回应。突然，我又想起了邺城那首废帝末年的童谣：“羊、羊、吃野草，不吃野草远我道，不远打尔脑。”…
图 显王村中的羊儿 2023年2月拍摄
当初的废帝高殷不忍杀害自己的两位叔叔，而汉臣杨愔因整饬朝纲得罪了很多人，政令上反复，还企图将高演，高湛的势力分化，在朝中擅权地折腾了诸多事情。可终究，他是羊儿，他所面对的是虎狼。汉臣们的尔虞我诈，有着一定的艺术，却不似鲜卑武将们的干脆利落……如今听着羊叫，看着它们以无心我们这些过客，专心吃起了草，竟也在千年后产生了些共鸣…权力场上的高殷和杨愔注定是走错了最后一步，可惜却连离开都没有机会了。
继续前行，被这里众多的路标吸引，听闻显王村是明代建村，但地名似乎带着上个世纪的特色，合在一起像是“齐心合力”之意。
图 显王村一带的地名
2023年2月拍摄
不多时，七彩风车在风中旋转夹道，似乎正迎接着我们的到来。我左顾右盼着，可村中也寻不到什么古城的痕迹，直到我们驶出村庄，才突觉时间的飞逝。
图 显王村道路上的风车装饰
2023年2月拍摄
考虑到路程，若想找北吴庄的话，建春门便来不及了。果果时不时让我记录下周遭可能有东西的地方，决定开向了西边。
一路，我幻想着昔日的华林园，雀离佛寺。到达邺镇交汇的道路时，不知什么情况，竟是成队的货车挡住了拐弯的道路。来邺城多次，从未想过邺镇这里会有如此严重的拥堵情况。见后方无车，果果提议等着也是耗时，要不再折去建春门看看得了，看这架势，真的不知道路啥时候通。
一拍即合，于是我们果断掉了头，转回正东。途中，因为村民的车子拐入了分叉的下坡道路，我道着这里不知道能不能穿到南城206那边。果果说感觉和中阳门位置差不多，一会可以去看看，不过还是先去之前定位的建春那里找找吧，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老实说，之前的点全是果果在卫星上根据我找的平面图标出来的，基本参考都是村名，没有实地走过，很多点都不敢肯定。我拿着相机录着窗外无甚变化的风景，就在果果说马上快到她标注点的一瞬间，我回头看向窗外，一块文保碑竟就这样闯入了镜头里。见状我不禁兴奋起来，大赞：“太牛了，隔空定位直接定到文保碑！竟然是建春门的文保碑。”果果也开心地无以复加，自感“我也太神了”，边停好车，边沉浸在喜悦中，要求和这块神奇找到的文保碑多合几张影。
图 邺城建春门遗址
2023年2月东向西拍摄
建春门是邺城东墙最北侧之门，也是邺北城的东门。相比于汉魏洛阳的那座建春门，这座门的记载十分罕见，或许因为当时东西对立，所以大部分与邺城有关的战役都发生在其西北方向。这般想想，当时周武攻克邺城时，高纬高恒向东而逃，倒是有可能从此门而出。
按《水经注》中的记载：（邺北）城有七门，南曰凤阳门，中曰中阳门，次曰广阳门，东曰建春门，北曰广德门，次曰厩门，西曰金明门，一曰白门…东城上，石氏立东明观，观上加金博山，谓之锵天…其城东西七里，南北五里，饰表以砖，百步一楼。凡诸宫殿门台隅雉，皆加观榭，层甍反宇，飞檐拂云，图以丹青，色以轻素。当其全盛之时，去邺六七十里，远望苕亭，巍若仙居。
可以想见当时邺北城的繁华景象与楼台妙观的高耸。
而按洹水经中的记载：洹水又东，枝津出焉。东北流，迳邺城南，谓之新河。又东，分为二水。北水北迳东明观下，昔慕容隽梦石虎齿其臂，寤而恶之，购求其尸，而莫之知。后宫嬖妾言虎葬东明观下，于是掘焉，下度三泉，得其棺，剖棺出尸，尸僵不腐。隽骂之曰：死胡安敢梦生天子也！使御史中尉阳约数其罪而鞭之。此盖虎始葬处也。又北迳建春门，石梁不高大，治石工密。旧桥首夹建两石柱，螭矩趺勒甚佳。乘舆南幸，以其作制华妙，致之于平城。东侧西屈，北对射堂。渌水平潭，碧林侧浦，可游憩矣。其水际其西，迳魏武玄武故苑。
东明观应在建春门南侧的东墙上所建，东明观下，传说为石虎的葬地，后被慕容氏所掘。建春门外风景宜人，原有作旧桥，因为部件建设得好，被搬去了平城。
此外，按着《邺中记》载：石虎金华殿，后有虎皇后浴室。三门徘徊，反宇栌檘隐起。彤采刻镂，雕文粲丽。四月八日，九龙街水浴太子之像。又太武殿前沟水注浴时，沟中先安铜笼疏，其次用葛，其次用纱，相去六七步断水。又安玉盘，受十斛。又安铜龟，饮秽水出后，却入诸公主第。沟亦出建春门东。又显阳殿后皇后浴池上作石室，引外沟水注之，室中临池，上有石床。
不难看出，建春门在后赵时期已经有一个完整的排水沟在为宫城服务了。
另外，因为华林苑在邺城东二里，石虎使尚书张群发近郡男女十六万人，车万乘，运土筑华林苑，周回数十里。又筑长墙，数十里，张群以烛夜作，起三观四门。又凿北城，引漳水于华林园。虎于园中种众果，民间有名果，虎作虾蟆车箱，阔一丈，深一丈，四搏掘根，面去一丈，合土载之，植之无不生。在石虎的建造下，又因漳水灌溉带来的营养，邺城东侧的这片土地听起来相当肥沃。
而北齐时期，武成帝的爱子琅玡王高俨由北宫出，声势浩大，卤簿等也多有僭越。彼时武成帝高湛和其妻胡皇后在华林园东门外张幕，隔清纱观望，又遣人骤马趣仗，谁知琅玡王不理会其奉敕而来，还用赤棒打碎了来人的马鞍，致使马惊人坠。不过因为是爱子所为，武成帝见后反而大笑称好，并且敕令驻车，传语良久，惹得京邑之中观者甚多。如果按着华林园距离建春门较近来看。当时他们便是在此处停留。
往事喧嚣，眼下却是萧瑟。想想昔日热闹的建春门，如今只偶有村民骑着电驴路过，道路如今呈现弧状，两侧野田，一片荒凉之色，唯有无奈在心间。
一时兴起，我们拿出扇子，在大路上又蹦又跳，怀念着昔日的古都东门，随即引来路过的村民频频回首。最后为了拍个合影，我们特意把箱子从车上卸下来做了三脚架使用。一番折腾，时间又不经意流逝了大半。
图 在建春门合影
2023年2月西向东拍摄
告别建春门时仍有不舍，或许因为一切看似的不顺实际都是为了让我们来到这里，并且顺理成章地找到它一样。
启程向西，突见路旁一处土包砖之处写有“严禁破坏”字样，瞬间怀疑是什么遗址之处。然而周围没有介绍，抱着怀疑的态度记录下它，我们继续向西，从刚刚的岔路口向南行往了中阳门的方向。
图 建春门西侧偏北的一处疑似遗址
2023年2月拍摄
果果说：“我感觉今天一定会很顺利，那个堵车就是怕我们错过这两个门的。绝对走到路尽头，就是中阳门。”我调侃着果大仙的预言，架好手机想再次见证这个神奇的时刻。
不过行至快要尽头的时候，因为道路变窄，我们不得不先把车子停在旁边的民房处，再步行前往。
停车之处的房子，看起来有些时代感，似乎已经废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