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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的女儿

2017-05-14 07:32阅读:
姥姥的女儿我画的我妈


在做女儿这件事上,我要向我妈学习。

她没有作为独生子女长大,没享受了独生子女那独一份的爱,却在赡养父母时担起了独生子女更重一分的责任

我妈是家里的老小,她上面有两个姐姐,大姐姐大她十多岁,在我妈还穿着开裆裤满街跑的时候,她就去了新疆知边,后来也在那边成了家,太远,打那往后就不时常能见着了。嫁去出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远嫁的闺女,更才是一瓢水泼到沙漠里。二姐姐大我妈七岁,她跑出去玩的时候,我妈总喜欢跟着,但她并不大喜欢带着这个腿短腰粗的妹妹。10岁的孩子嫌3岁的孩子腿太短,身量太胖,跑不快,干拖后腿。后来我妈的腿,随了我二姨姨的愿,越长越长,长到校运动会的时候,高年级的女生都撵不上。

我姥姥偏二闺女偏的明显。具体偏在哪,我也不太说的上来。只是她自己平日里总这么说,说二闺女比我妈好,像她,更招人稀罕。听她这么说,我妈也是不恼的,因为打小听惯了。我妈常在家的时候,二姨姨已经到了不爱着家的岁数,所以家里只有她天天听她些教训。我妈说她小时候傻实在,姥姥逗她说她是捡来的,她就真信,不敢造次,生怕捡来的不亲,再被扔出去。姥姥逗她说家里的粮票布票没她的份,五岁的她就真的担心起自己的生计,跑去跟老爷诉苦,直缠着让老爷许诺把自己的那一份儿分她一
半。我妈的实在劲儿,现在也还留着,还把其中极傻的一部分传给了我。还好小时候她没那样逗过我。

姥姥年老后一直跟我们家生活了十五年,她的嘴向来是全家上下最厉害的,并没有因为年老而软弱下来,脾气又更倔了几分,时常怼的我妈直掉眼泪。我问她气不气?她总说自己的妈,她了解,刀子嘴豆腐心,又没心眼,跟谁走得近就说谁不好。她的傻就是随了妈。虽然嘴上不疼,但小时候也从没亏待过她。我妈时常能想起小时候姥姥让她骑在脖子上,带她去看大戏。姥姥生我妈那年已经过了四十,虽然年轻上干农活,身体好得很,但我妈小时候外号“胖墩儿”,吃的也是又圆又壮,快五十的她顶着个胖墩儿,应该也不轻松吧。每想到这,她的眼泪又从委屈流向感动了。

我妈着性子像姥爷,温柔感性,又有那么点浪漫劲儿。在那个物质十分拮据的年代,他也喜欢在拿到第一手工资后,给闺女们买两件料子的花裙子,或是红棉猴。我妈说,那个时候,冬日里比现在冷得多,学校的屋里也谈不上暖和,上课都得带着围脖手套。那时候,要是谁有个棉猴,就是全校最羡慕的对象。她冬天有棉猴,夏天花裙子,一定过得春风得意。

我姥姥虽是女性,却没有一点浪漫心或是臭美劲儿。她就从不买新衣裳,不给自己买,也不给孩子们买。她不爱打扮,但极爱干净。不管是穿新衣还是穿旧袄,只要干净,她腰板儿就挺得倍儿直。多少年的旧衣服旧袄都洗的泛白,旧床单上的花样也搓的退了色。除了结婚的时候,她就没穿过带色儿的衣服,我姥爷花钱给她买回来花衣裳,也是落个埋怨。因为疼我二姨,有好衣服,就算袖边挽上好几圈也都要留给她穿。我妈倒也不妒忌,因为胡同里数我二姨漂亮,鸭蛋脸儿,鼻子眼睛都透着精致秀气,好衣服穿在她身上没人看了不养眼。听家里人在巷子里招人夸赞,她也像自己得了奖一样的高兴自豪。

那个年代能有什么好衣裳啊,可我妈说起小时候的穿戴,总透着十五分的得意。把小衣服上坠着什么样的扣儿,锁着什么样的花边儿,都兴高采烈的讲给我听。在她眼里,小时候,我姥爷给她们买的衣服,可是比现在市场上卖的洋气上不知多少倍呢。虽然小时候吓唬她说没她的布票,可总让她穿戴的比别的孩子更出色更干净。现在的衣服,贵的贱的,她都看不上眼,操起姥姥留下的缝纫机,自己做起自己的“裁缝”了。老机器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无论样子过不过时,都是带着亲近。她现在再不像小时候那样喜欢新衣服了,越老的衣服越是舍不得扔。

我妈说小时候在家,她向来是不操心的那。一来她太小,有什么事也没人去跟她讨意见;二来家里谁都比她嘴快,但凡大人们说话,她就算有心也插不上嘴。她说这话,我都不信,因为都不用翻开她的烂手心看,我就知道,她是个顶爱操心的命。尤其是操姥姥家的心,这让她在三十出头的时候就有了第一根白发,要不是有染发剂遮着,四十几岁时可能就已经头发花白了吧。

我妈的操心是打我姥爷去世后就开始了。那时候她才三十出头,还抱着不到两岁的我,完全没有失去亲人的经验和心理准备。她似乎一夜间长大了,来不及专注的哭,更多的是担心她年过七十的妈。姥姥和姥爷感情极好,没了他,她最受打击。那时候还正赶上我二姨闹离婚,她又急又气又伤心的落下了病,从此更没了照顾家的能力,大姨又离得远,也是无力照应。

从那时候起,整个娘家的担子就落到她老小一个人肩上,时常是邻居打来电话说姥姥和二姨吵得厉害,让她回去劝架,要不就是二姨的旧病复发,需要她陪着去看病。我妈一直想把姥姥接到家照顾,可姥姥和二姨两个人相爱相杀,在一处就吵,却死活也不愿意分开。就是在那段时间,三十几岁的她在以惊人的速度生出白发,后来用上了染发剂,我也就不能时常看到白发生长的速度了。

终于,在我8岁那年,我妈接了一个电话,脸色比往常更难看了。姥姥早起出门锻炼被摩托车撞了,右腿骨折。要不是仗着身体底子硬朗,估计都撑不过那一劫,那年她78岁。腿打上了石膏,卧了床,姥姥也终于松了口,肯搬过来和我们同住了。她像她当年养育她那样,为她端屎端尿,独自一个照顾姥姥的活儿,她一干就是十五年,直到姥姥九十三岁去世。这期间我和我爸帮她一点,却也帮不了许多。

姥姥去世前的几个月,她的嘴再不那么厉害了,脸上总是带着笑模样,说的话很有限,有一句是让我妈多买点牛肉给我吃。我那时候刚去了英国,没听到她这句话。后来姥姥去世了,谁都没告诉我,怕我一个人在国外干伤心。我妈又是一个人撑起了丧事,十几年不见的大姨也来了,二姨因为自顾不暇的身体,没能来送送最疼她的老母亲。姥姥去世了,我也不在家,我妈手头上原本够她忙的活儿全没了。听我爸说,她时常伤心难过。比当年姥爷去世的时候还难过。因为当年虽然没了最疼自己的爸爸,但起码还有妈。现在爹娘全没了,她成了没有根的花草。半年后我回国,才一提起姥姥,她豆大的泪珠就噼里啪啦的往下掉,顺着眼底下的小沟,流过嘴角的小沟,这些年,岁月竟也在她脸上留下这样深的痕迹了。

“我没妈了。。。”在我面前,她毫不掩饰,咧着嘴,哭得像个小孩儿。


吃苹果的时候,我妈总是把外面的三大块果肉给我,自己啃中间的核。她说她从小就喜欢吃这个。她还不大的时候,姥爷的牙口就不是很好了,他每天削一个苹果,切下三小片自己吃,把一个大核留给她啃。她每天一看姥爷削苹果就巴巴的等着,有一天姥爷切完了三片还继续切,她有点着急,姥姥看出来了,赶紧提醒姥爷:“你是不是把孩子给忘了?”。。。有苹果核可啃的时候,就好像回到了爸妈都还在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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