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惆怅而辽远的思绪——读郑斯雅散文《江》

2024-04-23 05:29阅读:
惆怅而辽远的思绪——读郑斯雅散文《江》
/郑斯雅

木船已经停在滩边。江滩上尽是细沙和一堆堆岩石。我们把她的简单的行李放在这里时,大家还是尽量说些话。
她一直显得心情平静的样子。即在谈话间触及她的遭遇,说到那些恫吓,说到她家中设计的种种为难以及利诱时,她一向虽然没有轻视这些困难,但从她那种蔑视的摇首当中,人会看出她的那种内心的坚定。
我曾经默默地在心中为她想过,那些对她的凶险的压力,只有逐渐地使她更加坚定地走上解放自己,走上一条更加宽阔的人生道路。而这种道路,对于别人可能会视为畏途。
我看见那位教她西洋画的老教授,特地为她送行,这时也走下陡削的坡岸,走到江滩上来了。船夫正将行李移到船上去。我突然心中感到茫然。
她微笑着,和老教授握手。这时,虽然大家都竭力使自己镇静,却都不能抑止心中的激动。
“他来的时候,一定会来找你。尽管他能用种种谎言来欺骗我,我却不肯欺骗他;你便直截了当对他说,我已经走了,他们永远追不到我,这是因为彼此走着相反的路……这以后,我成为一个自由的人,可以做出我应该做的事情!”
这是那晚她第一次向我提到,她已下决心要走向自由地区的愿望时,向我说的话。当时,
我虽也看出她经过深思熟虑才最后下此决心,但听了她的话,仍然忧虑地望着她,因为我感到途中她还要经历多少艰险呵。
她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又对我微笑,说:
“我得斩钉截铁地断绝我所鄙夷的生活!”
我知道,那个旧的势力一定要她屈服;家中一定要把她和一个所不欢喜的男子连结在一起。
“我下定决心了。”她说,“我自己身受这种痛苦,所以,我更明白我们所应当做的事情……”
她就决心投入那个为全人民解放的团体里。所以当她得悉那个男子决心勾结恶势力要来捕捉她的时候,她以实际行动,在我们面前表示:将以自己的全部生命追求理想,解放自己。
我从追忆中醒过来。我看见她迅速地跳上木船。她微笑着,和我们点首,即弯身进入船篷下的小船舱了。
江是曲折的。她搭的木船,横过江心的一堆礁岩,便驶向隐在那道謈崖后面的江流中去。我们真的从此和她别离了?
那位老教授这时坐在滩边的一块岩石上,好象他需要坐在那里很好地休息一会。他尽量地吸着烟斗,烟圈浓浓地遮住他的脸孔。
我们都没有交换一句话。江面上传来激浪打向礁岩的响声。我们的呼唤,这时也不能够为她所听见了。
这江滩上面的江岸上,有一条小径是我们时常走过的地方。岸壁很高,丛生高茎的芦苇。芦叶为夏日的炎阳烧得成为焦褐的,而又密密的连接着,遮住我们投向江面的视线。
不知怎的,我想这江边的荒漠的景象;不知怎的,我想起在江岸的行径上走过时,江面上什么都不能看到,只有江的激怒的吼声,隐隐可以听见。有时我们和她一起行走,竟没有说一句话,但心中有什么相同的心事,又有何样相同的理想,使我们的心在沉默中更加靠近?
不知怎的,我想到我们和她不曾离开过。仿佛我们的视线可以透过那崖壁和苇丛,看见载她的木船沿着曲折的江流向前航行,即使通过击打礁石的激浪时,船身也很平稳。
我想到在今后战斗的道路上,没有谁能来羁绊她了。“我想,我可以做出我应做的事……我成为一个自由的人!”她的话在我耳边响着,我想到她将在为全体人民解放的战斗事业中过着幸福的日子。
等到江上升起淡淡的薄霭时,我们才突然感到大家在这江滩上已经停留许久了。我和一位友人扶着那位老教授走上岸坡。在回去的一段路上,他没有说一句话。

附记:这篇短文记述了一位女同学在摆脱封建家庭及其丈夫的羁绊走向解放区时与同学别离的一个场面。事情发生于1943年夏天左右,当时的高等学校一般都迁到山区;文中这位女同学的学校前面有一条江。
1979年9月23日,作者记。
惆怅而辽远的思绪——读郑斯雅散文《江》
【读与评】
郑斯雅女士的《江》是一篇记“送别”的散文小品文。如郑女士在附记中所说,记述的是1943年夏天左右,一位女同学在摆脱封建家庭及其丈夫的羁绊走向解放区时与同学离别的一个场面。
郑女士为我们营造了一个凝重而又阔远的境界。
一般地说,诗讲究意境的营造。物我合一,尔后意境出。有的散文小品文也讲究意境的营造。当所记事物浸润着作者浓重感情,并构成一种独特的画面,呈现一种特定情调,在这种情况下,小品文的意境即凸现在读者的阅读视野之中。
本文题目为“江”,这无疑包含着郑女士的匠心。江边送别,本身就是一幅画。开头的几个段落带有交代事件来龙去脉性质。从“我从追忆中醒过来”以上部分,描述或追忆女同学逃离丈夫的纠缠,决心“投入那个为全人民解放的团体里”的斗争过程,以及所面临的艰险情境。这部分文字虽然重要却并未构成一种画面,只能看成是构成画面的准备。从“江是曲折的”以下部分,郑女士把“江”以及江上行人、江边送别的“我们”融为一体,画面就构成了。
这个画面是不断推移变化的:先是写女同学所乘木船“隐在那道嘒崖后面的江流中去”,只听得见江面上传来浪打向礁岩的响声,人却漂向远方。岸上送别的人们(特别是老教授)缄口不语,在凝重中隐伏着焦虑、不安和祝愿。然后,郑女士换一个角度,写江岸上“丛生高茎的芦苇”,芦叶呈焦褐色,密密连接着,遮住人们投向江面的视线。因为遮住了“我”的视线,只能隐隐听“江的激怒的吼声”,这给画面添了几分悲壮,女同学奔赴理想的内蕴渐次呈现。也因为遮住了“我”的视线,才返诸内心,借助想象,仿佛看见船在曲折江流中平稳前进。这又给画面中远行的人添了几分执着和坚定,预示着她未来广阔而光明的前景。
大江、礁石、江岸芦苇、远行之人和送别的“我们”——这许多场景、人、物,艺术地加以整合并从不同角度给以观照,构成多变而又互相联系的画幅,传递出郑女士惆怅而辽远的思绪。
语调的平缓,语言的简洁和含蓄,追忆和想象的铺展,以及对老教授无言而沉重的神情的强调,都加浓了凝重而邈远的情绪色彩。
意境的营造也使本文具有了诗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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