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博客

难忘的统考

2022-05-07 09:45阅读:
难忘的统考2016-06-06 22:20:30

大学毕业三十二年了,在学校的往事多数已像许多碎片,与我们渐行渐远,若即若离。但是提起毕业时的统考,其中的辛苦和劳累让人刻骨铭心。
77级开始,卫生部部属的十几所院校在毕业时要进行统一考试,进行排名。
这十几所学校有:北京医学院、上海第一医学院、白求恩医学院、中国医科大学、西安医学院、华西医学院、武汉医学院、湖南医学院、中山医学院、山东医学院、等等。
这十几所学校的被国家重视代表了学校的实力和地位,也代表着国家的每年所拨经费的多少。
以前,这些医学院之间从来并没有做过排名,当要通过统考成绩决定名次的时候,激烈的竞争就开始了。
第一年我们学校77级的成绩稍微偏后,但却出了个状元,还算不错。到了78级的时候,名次却更加靠后,还没再出状元,学校的压力陡增。
79级时,情况更加不妙,一些非卫生部重点院校也参与了进来,有四十多个学校参加,当时,全国有一百多所医学院校。如果西安医学院不能考入前十名,有可能被请出部属重点院校。
学校的压力可想而知。
医学院课程本身记忆的内容就很多,每一本书的尺寸和厚度都比其他理工科大学的课本,都要大一个号,厚许多。
医学院的学生从开学的第一天起,每人背着一个大号的书包,从早上7点起床,除过中午一个小时的休息和下午的短时间的活动以外,晚上都是11点以后才可以睡觉。周末只休息一个礼拜天,多数同学礼拜天也不休息。
学校的伙食非常简单,早上苞谷面糊糊,馒头和咸菜,中午和晚上面条和米饭,营养及其一般。
四年下来,
学了二十七门功课,大家都已经精疲力尽,一个年级没有几个胖子,好多同学因此转氨酶增高。
78级开始,大学毕业分配主要按照学习成绩的高低进行。好多同学过去的成绩还不错,可以去个理想的单位。但现在情况变了,过去四年的成绩只占50%。如果统考考不好,只能是前功尽弃,当然,成绩差的同学又看到了希望。
所有人就好像进入古罗马斗兽场里的奴隶,必须互相竞争,拼尽全力,方可胜利。
这样一来,第五年的生活有点像打仗,工作时间要查房,管病人,写大病例,做手术;休息时间需要玩命复习内外妇儿传这五门临床课程,并做大量其他学校的习题,这时候还有部分同学还因为考研究生而要三线作战。
四年结束的时候,我的27门功课的成绩已经非常靠前,完全可以留校或者去一个好的单位。从大学三年级开始,我就决定要考外科方面的研究生,为此,我给英语的学习花了不少的时间,大四结束时候参加全校的英语竞赛,我列年级第二。其他课程如解剖、组胚、外科学和政治课(哲学,政治经济学等),几门功课都是全年级第一。
研究生的考试在来年的二月份举行,而统考在八月份举行,如果能先考上研究生,那统考的结果就不重要了。研究生考试和统考是有冲突的,研究生除过外科学以外的其他四门功课,统考中都不涉及。
统考和考研又与实习相冲突,实习应该以临床的实践为主,但现在却是要在一条时空隧道中进行三件事情。
医学院的第五年的整年实习分三个时间段,我们叫轮次。内科、外科和妇儿传(妇产科小儿科传染科)各占三分之一的时间段,每一轮约三个多月。
对我而言,最好的安排应该是在第一轮或者第二轮实习外科,这样的话,在第二年的考外科研究生、统考和实习没有太大的冲突。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是你想要什么,偏不来什么。
学校安排是我的第一轮是妇儿传,第二轮是内科,这就打乱了我的计划。权衡各种利弊之后,为了把三者的冲突降到最小,我只好改考内科内分泌专业的研究生。
这一大的转变,除过非我的兴趣和强项以外,我还要复习生物化学和微生物这两门基础课。在校期间,我们只学习了内分泌专业的一小部分内容,而专业考试多数内容我都根本没有学过,尽管我的其他四门功课都已经过线,但专业课没有考好,最终我没有能够通过当年的研究生考试。
为了考研究生,前半年,我的精力都在实习和考研的复习上,研究生的失利倒没有什么,下来发生的事情几乎将我击倒。
1984年的3月末,我的母亲因为脑卒中突然去世,悲痛使我无法集中精力去学习。
我的父亲去世较早,我和我母亲的感情特深,为了考研究生,我当年的春节都没有回家,她的突然离开让我一段时间经常出现幻觉。
一次,我在咸阳那家实习医院吃午饭,我坐在餐厅外的石阶上,手里端了一碗菠菜面,恍惚中我似乎是坐在我家四合院的廊沿台上,而这碗饭是母亲送到我的手里的。旁边同学的玩笑声一下把我拉回到现实里,我痛苦地知道我已经再也吃不到我母亲做的菠菜面,我的泪水一下夺眶而出。
到六月份结束实习时的一次考试,我居然是我们班的倒数第一名,而我们年级有20多个班级,形势极其严峻。
1984620日下午,大雨瓢泼,一辆卡车正拉着我们全班的行李,行驶在从咸阳回西安的公路上。一个大的帆布遮盖了整个车厢里的行李包括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我。
本来,我和其他几位班干部都可以挤在司机楼里。在漫天的黑色雨幕中,除过怕同学的行李掉出出车厢以外,最重要的是,我不愿意面对西安方向,我非常恐惧四十天之后的全国统考,西安方向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
我坐在车厢的最后边的一个空处,和行李一起被一个大的帆布所覆盖,车在向着东边的西安开去,而我背对西安方向,面对的就是远在其西北方向的陇县,我在担心我的母亲的坟墓表明没有篷布覆盖,她是否也被雨水浸泡。
外边的雨肆意地打在帆布上,我和我母亲的经历一幕幕在我脑海中流过,我要彻底告别母亲,去面对一场我已经没有任何兴趣的考试。
回学校以后,一附院二百多名同学都被安排学生区西侧的一个大饭厅里复习。
西安那时候天气非常炎热。从饭厅房顶上有无数的风扇在旋转,下边人人都在玩命的复习,教室里除过风扇的噪音以外,安静的出奇,没有人聊天,没有人偷懒。
为了集中注意力,第一天,我就坐在饭厅的第一排看书,到晚上11点,我已经很困了,正准备离开,回头一看,居然没有什么人离开教室,大家多在聚精会神的学习。许多人的内科学外科学的书早已被读过几百遍,里边的重点内容和数据被各种各样的符号下横线圆圈所标记成五颜六色。
过去五年的晚上,我们都是11点准时上床睡觉。
我想那我就坚持一下吧,等到12点钟,回头一看,只走了有一半人,到凌晨一点半钟,我最后一个离开了教室。
出了教室,我仰望天空,漫天的星星,让会想起我知青时烧砖的经历。
1976年的深秋,许多个夜晚,我在窑顶上手拿一把铁叉,在远处不断传出的狼嚎声中,不断把麦草和树枝挑到窑门口,底下的农民兄弟,把大量的柴火塞进窑内,窑内熊熊的烈火不时会从窑顶直冲而上,照亮了我,照亮了周围的玉米地。
累的时候,我就手拉铁叉(准备随时和狼搏斗),仰面躺在麦草堆上,看着月亮不断的钻过云层,我就会想起没有下乡以前在城里的我是过去多么的幸福。中学以前,每个夜晚,我都是在我母亲铺好的床上睡觉做梦的。
这时候,旁边的玉米已经结好果实而密密麻麻,微风下,似乎可以听到其柔和的碎语。
熟悉的玉米地一下子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玉米和人不都是一样来自土地的碳水化合物,一代一代的传承的不就是其基因中的碱基序列吗?
“我母亲的基因仍然存在于我和几位哥哥姐姐的身上。”
“母亲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 我突然释然与这让我一直都无法摆脱的丧母之痛。
“人生能有几回搏呢?” 我一夜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当我再次坐在教室的时候,脑子好似腾云驾雾一般,一个白天,虽然看了不少内容,但却没有留下深的理解和记忆。
“必须改变策略!”
从第二天以后,我每天晚上十点回宿舍睡觉,同时,我故意放慢节奏,一天不安排太多内容。
十天一个模考,成绩全年级公布,第三次模考以后,后边的十天进入冲刺阶段。
我没有介意这几次模考,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在统考的前三天正好复习完所有的内容。
就在这一天,1984728日,第二十三届奥运会在洛杉矶召开,自从许海峰第一块金牌以后,许多金牌摆在了所有运动员的面前,为此大家都在拼命竞争。
奥运会中的竞争和我们正在进行的非常相似。
我们学校的情况是四百多个等待分配工作单位,好的单位就是留在西安,北京等大医院,差的就是边远地区的一些小医院,按照好坏已经排好名次;就等统考以后就要按照每个人的成绩派出一个类似的名次,和以上的单位相对应。
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所以,紧张程度绝对不亚于奥运会上的竞争。
其实,压力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我们班同学有一个老大哥叫冯志霖, 他出身于1945年,他比我大十多岁,在上大学的时候,他已经结婚并有两个孩子。
1977年,作为民办教师的他,已极高的分数横扫数理化和语文考试,其成绩可以上北大清华,考虑到家庭需要照顾,就来到了我们学校。
没有想到,医学院需要大量的死记硬背,而他的记忆力已经无法胜任这里的节奏和强度,加上经常失眠身体不好,无奈从77级一直留到我们年级。
他家在陕西兴平,学校为了照顾他,在最后一年的实习时,让他从英语快班来到我们班。
迎面而来的统考给老冯带来前所未有的挑战和困难,首先是难以解决的睡眠问题长期困扰着他,为此,他尝试各种治疗睡眠的药物和方法,而收效甚微。
同学和老师都非常关心他,他的问题不是去考前多少名,而是能否及格的问题。
统考在81日和2日的上午举行,分AB两部分,各有100道多选题。
第一天上午入考场前,校长和年级班的老师都过来安慰鼓励他。
我们班一字形排好对,在森严的气氛中,来到西安医学院的共卫大教室的门前,每个人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排在第一的杨新光同学,突然大声地说:“上帝保佑我!”
霎时间,每一个同学的心中开始默默祈祷,并进入这个我们上微生物课时经常来自学习的阶梯教室,我们四班的同学一字形分别坐在阶梯教室不同层次的座位上,我的前方就是王志军,后边依次就是叶宜纬和王星武,刚好在实习的时候,我们四个人就住在那家医院住院楼地下室的同一个房间里。
没有教室让我们复习的情况下,我们只好把自己的床板下的两头用砖头垫高,以此作为课桌在上边看书。地下室的头顶的灯管像一个猫头鹰的眼睛,我们都买了一个最便宜的台灯。
每到晚上,没有值班的同学就卷起褥子,点亮台灯,在铺着凉席的床板上,认真地复习功课,书写笔记。
几乎每天都看书到12点,甚至1点钟。之后,大家敲着碗,唱着歌去吃夜班饭。
所有的男生围在一个大铁锅旁边,厨师用豆腐炒葱花,或者西红柿炒鸡蛋,然后再煮面条。与此同时,大家不断地在聊天,开玩笑,说笑话。等到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的时候,大家都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其好吃的味道让大家在以后的回忆中,都回味无穷,经常流口水。
由于睡得较晚,又吃了夜半饭,因此大家基本上都睡到快上班时起床,直接去病房上班,几乎从来都不吃早饭,
1984年的除夕,在陕西咸阳二院住院楼的地下室里,十几位男生因为来年的统考和研究生考试,而没有选择回家和家人团聚,而是继续在地下室的宿舍里复习功课。
读了一上午的书以后,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这十几位男士如约相伴去医院的职工食堂吃饭,发现职工食堂因为春节已经关闭,门上挂着一个黑板写着“因为春节,餐厅从大年三十停业至大年初五。”
“没关系,那我们去外边吃饭吧!”那时,我们经常去医院的附近吃饭,饭不贵,也挺可口。
当大家跑到街上去的时候,发现所有的餐馆都已关闭。转了大半天,居然没有一家餐馆开门。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吃不着饭的担心随着一个一个大家所熟知的餐馆的关门而逐渐加剧,袭上每个人的心头,让大家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候,大家发现有几家商店暂时还没有关门,就走了进去。在众多的商品中,大家感兴趣的就是食品。
这时候,一个最新的食品,“芙蓉”牌方便面映入大家的眼帘。可以说,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食品。
听完服务员的介绍以后,二话不说,每人买了几箱子方便面,高兴地搬回宿舍。
从此,在除夕的鞭炮声中,在看完春节晚会后,在初一到初五的中国人大吃大喝的新年中,他们的三餐都以方便面为食物,大家都在聚精会神的复习功课。
我母亲知道我不能回家过年的消息以后,就从天水托熟人给我送来两大玻璃瓶肉臊子,每次吃饭方便面的时候,我就给我们宿舍几位每人的方便面里挖一块,这样那个方便面就非常好吃,我记得每次放的时候,叶宜玮和王志军都会提醒我少放一点,过年还有好多天呢。
王志军是我们年级最小的同学,上大学的时候只有15岁,而我上学时已经21岁。
老冯是我们年级年龄最大的同学,志军就是最小的同学。
王志军来自宁夏,是一个神童级的学霸,他已经考上我们学校法医系的研究生,他完全可以随便复习应付一下这个统考。
但是,他在却在积极复习,他显然参加统考不是为了留校,而是为了学习知识。
多选题分为ABCD四种体型,涉及临床课程的方方面面,有问答,也有病例分析。
考试中间,不断有老师走到老冯的身边,给他擦汗,让他不要紧张。
第一天,我就考的非常的好。第二天的考试一样顺利。
最终结果,79级在不被看好的情况下,居然取得最好的成绩,好像是第四名,而我们四班更是大获成功,本来我们班的成绩一直都是年级的首位。
为此,校长和老师如释重负,高兴坏了,学校还搞了个小庆祝,给85分以上的人奖励了30块钱。(那时的30元钱可不少了)。
幸运的是我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加上我过去四年的成绩,我被留校在了西安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的心胸外科。
这个统考影响了许多同学的命运,也让大家打下了扎实的医学基础知识。老冯也终于涉险过关,被分配到了兴平县医院,我们四班有六人留校,多数都在西安市的大医院工作。
王志军毕业就去法医系读研究生,1987年毕业留校在西安医学院的法医系工作,1992年考取WHO奖学金远赴洛杉矶进修。虽然做着让同行羡慕的科研,但他的心中一直没有放弃做医生的梦想。
在大学毕业没有从事医生职业长达16年之后,在1998年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美国的执业医师考试而成为一名小儿科医生,现在是洛杉矶尔碗地区的知名医生。
叶宜玮现在是西安第一人民医院的骨科专家,王星武现是陕西省人民医院的激光美容专家,俗称“激光王”。
自从参加完统考以后,我就好像红灯记李玉和临行喝妈一碗酒的那段台词,“有您这碗酒,什么酒我都能对付。”
而我们年级的同学,大量留在临床的第一线,多数都已经成为自己所在专业领域里的专家和教授。
从我们年级以后,似乎统考也再没有继续。


201666日,写于北京

我的更多文章

下载客户端阅读体验更佳

APP专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