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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中篇小说之《弯弯的月亮河》(28)

2021-03-01 09:28阅读:
浩然中篇小说之
弯弯的月亮河
28
月亮嗖地一下藏起来了,好似把一切东西都装进一条大口袋里,扎上了嘴儿。一眨巴眼的工夫,它又噌的一下跳出来,整个大地、河水、土堤、树丛,都给照的雪白。那家伙还在堤埂上爬。
柳顺想试探试探,就两眼紧瞅着那边,使劲儿跺了一下脚丫子。
堤埂上的那东西被惊动,既没往前蹿,也没往远处跳,而是往后缩;缩到河埝里坡,把一簇簸箕柳子给撞得哗啦一声响。
柳顺睁大两只眼睛,盯着柳丛那边站了足有半袋烟的工夫,再没有听到啥响声,心里头反倒有点儿发毛。他为了给自己壮胆子,就一边往前挪动脚步,一边故意地自言自语:“是啥玩艺呢,吓了我这一大跳!”等到他走过那块地方,还不由自主地扭过头,朝那片奇形怪状的簸箕柳棵子瞥了一眼。那个缩下埝坡的东西,连个影子都没有了。他略微地稳一下神儿,大约迈过去四五步,只听背后又一次地响起声音。
是从簸箕柳棵子里传出来的声音,是一种由低到高的痛苦呻吟。
这下可把柳顺给吓坏了,连头发都一根根地竖立起来,撒腿就跑。他跑出一节儿,停住,扭头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追扑上来,还一边呼呼地喘着气,一边暗自寻思:奇怪呀奇怪,那声音不是野兽,不是鬼,肯定是个人;既然是人,在堤上爬啥,又哼哼啥?
他这样想着,心慌意乱,很难给自己定个该怎么办的准谱儿;同时,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转身往回移动脚步,离着老远,就壮着胆子,冲着柳丛大声吆喝:“喂,喂,你到底是个啥呀?快说!快说!”
“救救我吧……”树棵子终于有了回答,声音特别低。
柳顺停着不动,接着叮问:“你真是人?你是个什么人?你可别吓唬我,我是个走道儿的,平常安分守己,没干过伤害别人的缺德事儿,我不怕……”
“好人,求求你……”
柳顺细细地揣摸下滋味儿,断定那边答话的是个人,也就不再那么紧张,几步迈到埝坡子下边,一面用手扒拉开湿漉漉的柳条子,一面继续追根儿:“你刚才在堤上爬啥?钻到这儿干什么?你到底怎么啦?”
蜷缩在柳丛里的那个人,喘着粗气,用很大的劲儿,吐出断断续续的低微声音:“我,我不小心掉到河里,淹着了……”
“挺大个人,往河里掉?”
“我,我犯了心口疼的病,摔倒的……”
“你是哪庄的?”
“远处的,河东边的……”
“河东边的咋到河西边来了?”
“我来串个门儿,到小杨树屯……”
“谁家?”
“杨木匠……”
“噢……”
柳顺这样问着,听着,一股子恻隐之情,从心底油然而起。他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他的人生信条就是“安分守己”和“善恶报应”。为啥拜上这样的信条呢?因为他信神、信鬼、信命。同时他又特别崇敬修好积德的善举。修好积德能感动神鬼,能改变命运;就算个人此生此世不得报应,会造福儿孙后代;等到自己死后变成鬼,在阴曹地府不下油锅,不被开膛破肚,会早点脱生,下辈子投胎到一个荣华富贵的人家。可惜,柳顺太穷了。这许是他爸爸有罪债,由他偿还,也许自己前生的冤孽,此生受惩罚。不管由于啥,反正他太穷,穷得想修好积德也修积不起呀!此时他遇上一个能够如愿以偿的好机会,能够做件修好积德的事儿。办这事儿只需力气,不需金钱;他就是卖力气的人,这时候还能舍不得往外掏吗?
“来,我把你送到小杨树屯去。”柳顺这样说着,把两只鞋一只一只地掖在裤带上,随即塌下腰,扳起那个水淋淋、泥糊糊的人,“把手递给我,搂住我的脖子,那个手,对……”
他背起奄奄一息的落水之人,挺费劲儿地爬上高高的土堤。



杨木匠的官名叫杨世清,小杨树屯的坐地户,跟柳顺的年纪相仿,人性作派完全两个样儿,用柳顺的眼光看,他从小就是个极不安分守己的人。
他爹原来也是个穷木匠,他不想跟在身边学点手艺,偏要念书识字。他妈任他的性子,从娘家求来几个钱,给交上学费,让他进了芦苇镇的一家私塾。他在学房里也不肯正儿八经地学本事,专干淘气的勾当;有一回犯了事,让先生用藤子棍儿给狠狠地抽打一顿。他记下仇,捉了三条活蝎子,用线拴成一串,偷偷地塞到先生的被窝里,差一丁点把老先生给活活蜇死!他念不成书了,才不得不跟他爹拉大锯,嘴里总是嘟嘟囔囔地不出好气儿。后来,他爹在芦苇镇租了两间房子,开个小小的木匠铺;一来二去的手头宽绰了,就从山东逃荒过来的人帮里,给他选中个媳妇,花二斗红高粱给买下来。左邻右舍的人都夸那媳妇安稳,炕上地下全行,是一把过日子的好手。杨世清却黑眼白眼地看不上;不跟人家说话,不跟人家睡觉,要把人家撵走。他爸爸为这事儿打他一顿,他就丢下家,逃跑了;那媳妇只好另找主儿再走一步。直到老木匠两口子老得不能挑水做饭的时候,杨世清才带着一个外乡的女人,还有一个孩子,突然地转回来。据他本人说,那次逃走之后,他就直奔杨村火车站,扒上火车,一口气蹽到东北。他在松花江打过鱼,在北大荒挖过参,还在有洋人住的哈尔滨当过搬运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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