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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短篇小说之《铁锁头》(1)

2024-05-03 06:23阅读:
浩然短篇小说之
《铁锁头》
1
早晨,我在白庙桥换乘路过吉素村的公共汽车。
车还没有到,旅客们从河两岸聚到这儿等候。有的坐在茶棚里喝茶,吃干粮,有的站在潮白河边观看风光,还有的凑到一块儿高谈阔论。特别是一群年轻妇女们畅怀地说笑,把个村野小站吵得热闹异常。无边的麦地刚刚苏醒,呈现出一派绿意。横跨在潮白河上的百米长桥下边,满河的银冰正在解冻,清亮亮的水,从裂开的冰缝里跳出来,朝远处漫过去。微暖、柔和的风,从杨柳树梢上徐徐吹过,那暴出小芽的枝条,摇摇摆摆,发出轻微的呼哨,象姑娘们哼着小曲儿。这儿的春天,仿佛比任何一年都来得早。
我没有同伴,就站在人圈儿外边,掏出纸烟,擦火点着;随手要把手里那根快要燃尽的火柴把扔掉,背后忽有人喊了一声:
“同志,别扔!”
这声音来的突然,吓我一跳。没容我完全醒悟,一只粗糙的、青筋鼓鼓的大手从背后伸过来,把我手上燃着的火柴接过去,点着嘴上叼着的烟袋锅子,火柴把差点儿烧了他的手。就在这时候,我明明看到,他的另一只手里攥着一个火柴盒,手指上捏着一根黑头的火柴。我好奇地朝他脸上看一眼,不禁脱口喊道:“是你呀,富贵大伯!”
富贵老头,六十岁的样子。他全身精瘦,可是骨架很大,腰背有些罗锅了,却显得结结实实;长形的脸,皱纹横纵交错,象是遮着一片渔网。他也认出了我,咧开缺牙齿的嘴巴笑了,满脸的皱纹,更加深密。
他说:“梁同志,好几年没见了。看我这眼多拙,撞个对面都不
认得了。”
我开玩笑说:“就是闭着眼睛我也能认出你,别人谁象你这样会打算!”
他厚道地笑了笑,又用大拇指压了压烟锅里鼓起来的灰火,喷口烟,很认真地说:“小算盘不能不打呀!一根火柴也是花工夫做的,用钱买的。你看,这上边都是材料,木头、药面,少糟蹋点儿,也是给国家节省。你又该笑话我小气了。要知道,一日一钱,千日千钱,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没有少就没有多——好,过后闲了再聊。一会卖票了,你替我买上一张。我听别人说,这边燕郊街面挺热闹,我去看一看,办点事;要不然,过后还得另来一趟,又要搭工又要掏票钱。”
老头这么说着,整了整挟在胳肢窝的空口袋,又拍了拍身上的土,便顺着一条小路朝东南方向走去了。
我瞧着他的背影,又留神看到,他身上穿的依然还是那件很旧的蓝棉裤、青棉袄;跟过去不同的是裤子上多了块补丁,棉袄大概因为不断拆洗缝补的缘故,越发短小,刚刚盖住胯骨。一串钥匙从他的衣襟下边露出来,大大小小总有十几把,随着他那急促的脚步,哗哗啦啦响,一下接一下地撞击着屁股。许多记得的和忘怀了的往事,都被他这副神态勾起来了,片片断断地展现在我的脑海里。
老头叫董富贵,很多年轻人称他“铁锁头”。这个外号有褒的意思,但更多的成分是眨。他过去的身世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的日月一直很贫寒,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一家人在村西头的小五道庙里安身。土地改革的时候他分了土地,合作化以来,光景一年强似一年。如今他住着一所大宅院,五间结实的草房。他有两个儿子、两房媳妇都是棒劳力,日子过得很火爆。
上次我在吉素村工作,就住在他家。在我还没有搬去之前,年轻的会计就带着几分嘲笑的口气警告我,要我多留意,少跟富贵老头子借东西用,说这老头子如何如何的小气。当时我没有太用心去听,后来碰了一点小小的钉子,印象才加深了。
那天会计帮我收拾屋子,他见墙上、门上划了好多白道道,挺不顺眼,也不卫生,就找个抹布要擦。他刚动手,富贵老头一步闯进屋里,伸手抓住会计的胳膊腕子,急得他就象遇见天大的事情,连忙不迭地嚷道:“这又碍不着睡觉,谁让你给我擦去?”会计莫名其妙,红着脸说:“挺脏的,我替你擦掉不好?”老头说:“这是我的账本,收入开支账、出工账、队里借我的东西账,里里外外我都在上边记着;这些事儿都靠它说话哩,你给擦去怎么算!”会计说:“我有账,错不了你的。”老头子说:“你那账没我这账准。小伙子,别看你操着全队的经济账,你不知道账本连着社员的心哪!”他说着,摸摸索索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截小粉笔头,两只粗大的手指使劲捏着,在抹去的那个地方看了半天,才按照遗留下来的痕迹,一笔一划地描画起来,就象女孩子绣花那样仔细、专心。气得那个年轻会计在一边噘着嘴巴不看他。等老头子满意地把自己的事情搞完,走出屋子之后,会计才悄悄地对我说:“在这个队里我就怕他,他总是拿一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找我的麻烦。去年秋天送公粮,我跟他借了几条绑口袋的小绳子头,过后我就把这种小事忘的没影了。今年春天他忽然找我来要账,哪天哪日借的,多长尺寸,他还记得一清二楚。我们队长还夸他办的对,硬要队里按样子赔了他。他不光厚着脸接受了东西,还说我不讲信用。你说他小气不小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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