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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短篇小说之《同志》(1)

2024-05-14 08:18阅读:
浩然短篇小说之
《同志》
1
窗户纸儿一亮,陈大娘就起来了。
她轻手轻脚地打开屋门,朝东厢房看了一眼,想叫醒儿子,又有点不忍心,因为这会儿,天上还闪动着几颗小星星哪!
她已经五十九岁,头发不白,牙齿不缺,背不驼,腿不笨。她是个老党员,公社化以后一直是养猪场的负责人;头几天儿子当选了队长,党支部就把她调回来,帮助儿子搞队里的工作。眼下她是没有具体职务的社员,她自己反而觉着肩上的担子更重了。这几天队里正春耕送粪,车辆不够用。昨晚上,队委会开会商量办法,陈大娘到养猪场交代工作,没听见他们是怎么商量的,心里边也老是惦记着。
儿子新田已经被她的开门声惊动了,扒开窗户帘,说:“妈,您又起这么早哇?别发愁啦,我们找到窍门儿啦!”
“真的,什么窍门儿呀?”
“听人家说,镇上供销社来了一辆送货的大卡车,我们给主任打个电话,把汽车扣下帮我们送半天粪,这一下子,困难全解决了!”
陈大娘听了,也很高兴,又说:“光打个电话不妥当吧,应当当面跟人家说说呀!顺便引引路,免得司机不认识,走错了耽误功夫呀。”
新田说:“对,还是您想得周到,我马上去一趟,当面砸结实,再坐车一块儿回来。”
陈大娘说:“早起来好多活儿都得支配,你当队长的可不能离开,我去吧。”说着,抱来柴禾,刷了锅,舀一瓢子米放在缸盖上,找一盒火柴放在锅台上;又到窗前背起粪箕子,一边朝外走,一边对着窗户说:“躺一会儿,你就点火做饭吧,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新田说:“行。您放心去吧,回来就让您吃上香喷喷的饭。这一回可好啦!往后,遇上困难,咱们就找这个窍门儿,谁还比得了咱们哪!”
陈大娘一只脚刚迈出
门坎子,听了这句话,楞了一下。她没有往正西出村,却奔正东的队部了。
新田哪里还能再“躺一会儿”呢!他一个鲤鱼打挺跳下炕。他划火点着柴禾,又跑到院子,隔着墙头冲着西院喊:“喂,老二,吃过饭就集合你那组的人,别的活儿全放下,专门给汽车装粪哪!”回到屋里添了把柴禾,又跑到对门喊:“喂,大叔,吃过饭找上几个年轻力壮的,把村南的路平平、垫垫,窄的地方再展展,好走汽车。”回到屋把米下到锅里,一边搅着,心里一边盘算着工作,想着想着,事情真是多得很,急忙把锅一盖,就朝外走。
副队长急急忙忙地走进院子。
新田一乐:“嗨,汽车到了?”
副队长说:“人家那边刚要动身,又给打发回去了!”
新田一愣:“谁给打发回去啦?”
后边跟进来的陈大娘搭话儿了:“是我……”
新田一惊:“什么,您……”
陈大娘说:“我到队部打电话一问,人家的车也挺忙,全是为照顾关系,才答应借咱们半天用,我看这样不妥当……”
新田着急地说:“前几天他们供销社收草,我们自己不够,都支援他们了,礼尚往来,帮我们运半天粪就不行啦?”
陈大娘还是平和地说:“我想,问题倒不在运半天还是运一天粪,是这个窍门不应当找。这是依赖思想,逃避困难,这样对咱们没有好处。咱们还是……”
新田不耐烦地对副队长说:“算了,快通知各组,还是套咱们的车,送咱们的粪!”
副队长应声走了,新田也要走。
陈大娘拦住儿子说:“新田,你等我把话说完,咱们再商量商量……”
新田说:“商量就能把粪商量到地里去了?”
陈大娘说:“看样子,你对我把汽车打发回去有意见?”
“没有。”
“有意见你就说,咱们可以争论嘛!”
“我得支配人去了。”
陈大娘朝前迈了一步,又拦住儿子,很严肃地说:“新田呀,遇到困难就找这种窍门儿,道儿不正,也不能长经验,学本事……”
新田说:“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还不行吗?”
陈大娘说:“你明明有意见,又为什么不提呢?新田哪,这会儿虽说是站在咱家院子里,咱可不是儿子对妈,妈对儿子的事儿,咱们是同志对同志!”
新田看了妈妈一眼,说:“就因为是同志,我服从!”说着,跑出去了。
陈大娘很不高兴,或者说有点难过。这虽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是,她从一个最熟悉的晚辈人身上发现一点不好的苗头,实在让她担心。她了解儿子,遇着事儿硬说硬顶是不顶用的;对年轻人帮助,也不能光动嘴,最要紧的是动手,所以就没有再追儿子。
新田也很不高兴,或者说很生气。要是为家里的事儿,他不顺心了,敢跟妈妈吵,妈妈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一吵就得顺着自己;可是,现在他得忍住,妈妈是党派来的,一闹矛盾,人家会说他骄傲自满、不服从党的领导啦。
他在粪场里跟社员捣粪、装车。今天他觉着什么都是慢的,人是慢的,车是慢的,连手里的锨镐也是慢的;真想给这一切都安个发动机……
他发狠地一跺脚:“哎呀,大车怎么这样慢呀,去这么半天还没返回来!”他说着,扔下铁锨,就奔村外跑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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