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她的老式缝纫机
2020-05-09 03:17阅读：
刚进家门，就听到哒哒哒的声音，还有脚踏板的响声，一起一伏，节奏分明，忽然间就莫名得伤感起来，这声音，熟稔亲切，曾经陪伴我的整个童年时光，在回忆的角落中也时常环绕，余音袅袅。
窗下，母亲正低着头，弯着腰身，踩着她那台老式的缝纫机忙碌，母亲说：“闲着没事，做几个枕头套给你们，纯棉布的，用起来吸汗，舒服。”
母亲的缝纫机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国产货，质量出奇得好，历经半个世纪，机器竟然能够正常使用。这台机器，是母亲结婚时的物件，是父母艰苦生活的承载体，是他们奋斗时光的见证，同时也镌刻着母亲从风华正茂到双鬓染霜的岁月。
母亲戴着老花镜，粗糙干瘦的手熟练地转动着裁剪好的布片，柔软的布片好像非常听话，随着清脆
的声响，指尖划过，那些零散的布片被拼接在了一起，很快的，枕套有了最初的形状，母亲把一只只枕套舒展开来，叠在一起，然后，她会不厌其烦地逐一镶嵌上好看的花边。
阳光穿过玻璃斜射进来，形成一道温柔的光，照在母亲的丝丝白发上，照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照在她青筋暴露的手掌上。少时的记忆中，很多很多的夜晚，暗淡的光线里，母亲就是这样伏在缝纫机前，在忙碌中度过。那个时候，家里的生活用品好像都是自己缝制的，被套，沙发套，窗帘，鞋垫，帽子，围巾，甚至我们上学时戴的棉手套，都是母亲认认真真做出来的。
母亲无所不能，像一个百变超人。年轻时候的母亲，黑黑的短发，圆圆的的脸，白皙的皮肤，美丽的杏仁眼，还有一双细长的灵巧的手。
对于做衣服，父亲夸赞她是无师自通。记忆中，母亲好像最喜欢给我和妹妹做裙子，看电视的时候，她会仔细的描摹下裙子的款式，然后一家一家的去商店选布料，买回来用尺子量好，粉笔做了记号画出模板，再小心翼翼地裁剪，最后精密地缝制，所有流程她都毫无差错，技能娴熟。
母亲生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出身商人家庭，当时外公在省城经营几家店铺。我的相册中，珍藏着一张母亲两三岁时的照片，那时候她穿戴洋气，满脸宠溺，依偎在外公身边，像个幸福的小公主。然而，一个特殊的时代把母亲的生活完全毁坏，我不知道母亲经历过怎样的艰难岁月，也不知道她曾经的心路历程，母亲从未对我们说起过那个年代，我也不曾问过她，也不敢问，我隐隐感到，母亲似乎不愿意回忆过往，因为过往有伤。也有痛。
我常常想，母亲应该是不幸福的。年轻时的父亲，脾气暴躁，他们经常吵架，他们那一代人的婚姻，年代感很强，物质贫乏，精神也不富有。
幸运的是，母亲和父亲对我们的教育却出奇的默契，俩人一致的严厉，一致的苛责，说实话，我恨过母亲，因为我经常挨打，为了学习我心甘情愿，但是母亲会为了一些小事情也打我。记得一次，因为和一位小玩伴发生矛盾，她的母亲冲到我们家撒泼告状，母亲都没问我原因，就劈头盖脸地打我。当时，如果不是奶奶极力护着，感觉她要把我打死。
为这事，我恨了她好多年。后来，我问她为什么那样对我，母亲淡淡地说：“你明明知道那家是出了名的不讲道理，可是你却一直坚持和她玩耍，我想让你远离她。”仔细想来，挨打以后，我和那个玩伴再无交集。我也逐渐懂得了母亲的良苦用心，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真的很重要。
我们上学，工作离开家后，父母竟然都改了火爆的脾气，相伴多年，彼此疼惜。我都一度怀疑是我们的出生才让他们不幸福？如今，他们晚年的生活轻松惬意。
母亲依然喜欢缝制一些小物件打发时间。她腰椎和颈椎都不好，眼睛也花得厉害，但是，我们谁都没有阻止她，有时候还会鼓励她说：“老妈做的好，非常喜欢用呢。”其实，也真的没有敷衍她，事实如此，年轻时追求所谓的奢华，年龄大了，反而越喜欢朴实又舒适的物品。
我会怕，怕母亲闲下来的时光过于单调，我把担忧深埋在心底。时光荏苒，她在逐渐老去，她开始变得话很少，变得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们的眼睛说话，而我，依然不善表达，依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陪伴她。
这些年，母亲做的小物件里卡通图案突然多了起来，一天好友来家玩，看到我的沙发靠垫，母亲在上面绣了大手拉小手的图案，应该是受了《大头儿子小头爸爸》的启发。好友拿起来，紧紧抱在怀里，然后贴在脸上，泪水涟涟，她的母亲在十年前就去世了，她说：“父母在，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我突然顿悟，心怀愧疚，慢慢老去的母亲，豁达开明，她不愿表达内心情感，她在怀念孩子们的幼年时光，只有在那里，她才能与我们无拘无束，朝夕相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