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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在清朝的外婆朱胡氏

2023-05-18 08:49阅读:
出生在清朝的外婆朱胡氏
出生在清朝的外婆朱胡氏
军人家里规矩少,因没奶奶,我们随舅舅家的孩子叫外婆为奶奶。第一次知道外婆叫朱胡氏,我很惊讶,真巧,外婆跟妈妈一个姓,后来才知道,旧社会女人婚后随夫姓,于是她便成了朱胡氏
有一次我好奇地问,你结婚前叫胡什么外婆一楞后竟很羞涩地低头直笑,我从没见外婆这么笑过。是忘了叫
什么?还是名字不好听?我胡编了很多秀啊娟的试探,外婆只是笑而不答,笑了又笑。后来又问过一次,那次外婆有点生气的不搭腔。
外婆去世后我问妈妈,妈妈也不知道,从小就听别人叫她老大家的,因外公是长子。我实在想不出外婆为什么不好意思说,即使没大名也会有小名,我到现在还记得她那羞涩一笑。距离1897年出生的外婆太远了,我实在揣摩不出一个在清朝出生长大8岁就当了童养媳的旧式妇女的心态也许那8岁,还是虚8岁。
奶奶目不识丁记性也不好,但封建规矩却记得不少青少年时的记忆真是贯穿一辈。弟弟疯上天都没事,看我格房子,外婆便生气地说,鞋都踢坏了。还担心我,长大了不会做鞋怎么办?看我跳牛皮筋就更来气了,痛心疾首地喊,一个女孩家,腿叉那么大干什么!幸亏外婆不当家,只是说说,她懵懂地感觉到时代变了,男女平等了,否则,怎么由女儿养她呢;还有我,竟跟我妈姓。
1959年爸爸去世后,外婆就帮妈妈带我们姐弟仨。1965年,南京开始推行火葬,老人们惊恐万状,已快七十的外婆立即闹着要回老家。妈妈说老家早没人了。外婆又提出要到大儿子家,她大儿子在安徽宿县军分区
我一直觉得外婆跟不上时代变化,可她却知道那里还是土葬。有一次她突然一脚踩到一辆停在院门外的大卡车踏板上,非要上车到她儿子家。无奈之下,妈妈送她到大儿子也就是我大舅家
一个月后,当舅舅送外婆回来,外婆瘦了一圈。舅舅家,已习惯于七个子女丈母娘一家十口人住一起,那容得下新闯入的老太太,虽说按习惯,奶奶才是他们家正宗的老祖宗也最该供在他们家。回来当夜,外婆从内衣口袋掏出一条肥皂给妈妈,说拿回来洗衣服。那时买肥皂凭票,妈妈眼泪差点流下来。从此,外婆再也不提要儿子养老送终。
文革一开始是破四旧,根本不知政治为何物的外婆,在她那个小圈子里很恐怖的得知,红卫兵要剪巴巴鬏,人人都得剪成革命的短头发,吓得外婆见到戴红袖章的就躲。实在熬不住恐惧,有一天,外婆突然“自愿”要剪掉巴巴鬏。谁会管一个老太太,但万一哪个红卫兵发神经呢,妈妈也吃不准。其实,外婆的头发稀疏可数,还是靠里面塞了个假巴巴鬏才成型。真将梳了几十年的巴巴鬏剪成短发外婆死活不愿出门,说是没脸见人
从小我就透过奶奶稀疏的头发看到她头上有一条手指长的疤痕。妈妈说,那一年遭大灾,外婆8岁便被卖到朱家当童养媳,去了就得干活,上锅台烙饼时饼没翻好,她婆婆随手就用铜铲打过去,外婆当时鲜血满面还不敢哭,抓把炉灰捂着继续烙饼。因为人小个子矮,打头最顺手,她婆婆一不顺眼照着头上就是一下。妈妈说外婆硬是被打笨了,以至进城二十多年,到死连钟都不会看。
因是童养媳外婆一直处在朱家的最底层,连老二老三家的媳妇也欺负她,欺负的连恶婆婆都觉得太过分,骂那两个儿媳,别看老大家的拙,拙人有拙福,她将来能享儿女的福
果真,解放后,当兵的大舅和妈妈光宗耀祖地回了趟家,大舅给三叔也送了衣服,外婆气得眼泪直淌但又不讲为什么,大舅劝不要小心眼,只有一直跟着外婆的小舅知道为何伤心。
原来抗战胜利后新四军从苏北撤到山东,还乡团回来了。那时外公已死,外婆带着小儿子东躲西藏。有天晚上,外婆想到小叔子家打探消息,正听到那两家(老二抗战时牺牲)的三个人在密谋,如果国民党要人,我们就把老大家的交出去。外婆吓得又躲到野地里。
我经常听妈妈唉叹她苦难的童年,不知生于何日,只知是生在收玉米之时。外婆整天就是下地种田回家烧饭,根本没时间照看她,妈妈一直在地上连滚带爬,爬到虚5岁都记事时,硬是靠自己扶着凳子学会了走路。
其实外婆更苦1924年的大夏天,生下妈第二天,她就下地收玉米外公家不是太穷,解放后评为富农,但外婆一直很苦,自从当了童养媳,家里家外的忙,干着牛马活。
因为解放前累狠了,子宫脱垂,年老时已佝偻成七十度,可我从没听外婆诉过一次苦。除了妈妈亲眼目睹或耳闻,外婆几乎没跟任何人叫过苦。也许外婆的身心已完全被毒化,认为童养媳命里注定该受牛马苦,女人根本就不算是人
这是外婆的最后一张照片,去世前一年,大舅和舅母来看外婆。外婆已佝偻萎缩成这高度,以前外婆只比我妈矮一些。
出生在清朝的外婆朱胡氏
外婆在我家,里总有活虽然慢。她从没提过到哪玩到哪店,可每次一听要带她上公园或看电影,立马换衣服准备出门。有次看电影赶时间,中间还跑了起来,已明显驼背的外婆,颠着被放过的小脚(一般穷苦人家的女孩,裹脚不彻底),边跑边哈哈大笑出声,笑了又笑,她从没那么起劲地大笑过,引得我们也都笑起来。可见这世上的人,即使被压抑得完全失去自我,但骨子里还是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玩耍天性
家中买零食都是一家五人平分,外婆经常是尝过几口就留给弟妹,我虽没参与瓜分,但因年少,没心没肺地从关心外婆的精神世界,也许走不进外婆早已固化的心灵。
外婆一直上穿大襟子衣服,下穿裤,就是那种腰围跟臀围一样粗,提上身后,然后再左折一下右折一道,把多出来的布全折在肚子前面,然后用布裤带一系。外婆一辈子就穿那种衣服,从冬到夏,即使后来她的手扣不上胳肢窝下的布盘扣,她仍拒绝穿其式样的衣服
那种过时又费布的大襟子衣服和,城里的裁缝都不太会做,只有妈妈帮她做。
1971年,妈妈特地外婆的弟弟妹妹来南京团聚,又带到照相馆拍了合影。三个清朝出生的姐弟,都穿着他们穿了一辈子的大襟子上衣和长袍,他们只认那种标准服,幸亏胸前的毛主席像章,证明他们生活在二十世纪的七十年代。左是外婆。
出生在清朝的外婆朱胡氏
虚八十岁大病不起时,外婆感觉时辰已到,又提出不要烧。外婆这一辈子对人世间一无所求,唯一关心的只是身后事,最大的愿望就是最后能躺在棺材里土葬
著名女士、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何香凝1972年病逝后在南京中山陵与廖仲恺合葬,南京对老人的安葬有所松动,民间偷偷摸摸地搞棺葬1976年又乱,妈妈托人开后门买木料连夜打棺材
最后,外婆穿着妈妈很多年前买的粉红古裙寿衣,终于躺到棺材里我能记得那寿衣的式样和颜色,是因每年夏天,都要拿出箱晒太阳。
然后在天还没亮时悄悄出了城。也许是私下买地,第二年去扫墓时,就发现找不到了从此再也找不到了。
虽然外婆的墓地很快没了,但当时算是满足了的惟一要求,是棺葬。也许是外婆的金耳环惹的祸,有人提醒过,但妈妈不忍心摘。
1976年,到南京最后送走外婆的部分儿孙辈。背景是五台山体育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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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一辈子没为自己置过私产,有了钱就买地。解放后,土地入了社;进了城,乡下房子被亲戚住。去世后,真正属于她的遗产就是从乡下带来的一个小绿罐子几十年又过去了,外婆的遗物就剩那个小绿罐子和一双新的涤纶小脚袜子。以前小脚多,那时有小脚袜子卖,涤纶袜子高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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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这一生,受了大半辈子的苦,幸运的是,到这个世界上80年,最后在我们家过了20多年好日子。有些街坊邻居,事后告诉我妈,外婆对在女儿家的生活很满意。我就看到过,几个邻居老太太羡慕地摸着外婆的确良大襟子衣服,外婆发自内心的那种得意高兴样刚有“的确良”时,是一般人买不起的高档布。
这也许是外婆第一次拍照,应该是60岁,刚住进南京。只是每到秋收,非要赶回泗洪老家收庄稼。我妈说,还不够来回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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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我妈、大舅,为祝贺外婆60周岁。那时60岁的,确实就是老太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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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8月,我当兵5个月后的全家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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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外婆的最后一张照片,也是我们家唯一在天井里的合影。十几年后,这片地方拆迁,不仅此房没了,“街名”也彻底没了。又过了几十年,照片里的四位长辈,都不在了。
2023年,加些照片重发此文,我也71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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