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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对放风筝下过“禁飞令”吗?

2018-04-20 08:09阅读:
老北京对放风筝下过“禁飞令”吗?
草长莺飞,春风拂面,又到了放风筝的好时节,然而近来笔者却突然陷入和风筝有关的困惑之中。
事情是这样的:笔者新购入一本民国学者李家瑞编撰的笔记《北平风俗类徵》,一读之下,不忍释卷,个中许多关于旧京的逸闻趣事,闻所未闻,有眼界大开之感。其中记载风筝一节时,这样写道:“风筝摊,即纸鸢也,常行沙燕,一尺以至丈二,折竹结架,作燕飞式,纸糊,绘青蓝色,中安提线三根,大者背着风琴,或太平锣鼓,以索绕籰,顺风放起,昼系纸条,夜系红灯,儿童仰首追逐,以泄内之积热,盖有所取意也。三尺以上,花样各别,哪吒、刘海、哈哈二圣、两人闹戏、蜈蚣、鲇鱼、蝴蝶、蜻蜓,三阳开泰、七鹊登枝之类。其最奇者,雕与鹰式,一根提线,翱翔空中,遥观之,逼真也!”
此段记载,将民国北京所放风筝的形态和种类叙述得十分详细,然而在另一页关于“养鸽”的记载上,却出现了这样一句话——
“京师风高,不许放纸鸢,许养鸽”。
笔者登时吃了一惊,我对北京民俗和历史文化的书籍一向有所涉猎,虽然浏览有限,但从未记得民国时期的北京曾经针对风筝下过什么“禁飞令”,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壹 、一只风筝引发的冤案
风筝据说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能工巧匠鲁班发明的,在空中飞三天而不落,但材质是竹子的,真正的纸质风筝肯定是东汉以后才出现的,因为直到蔡伦在元兴元年后才将造纸工艺加以完善和成型。唐代的一些史料表明,放风筝那时已经成为儿童常见的游戏,诗人唐采在《
纸鸢赋》中记载:“代有游童,乐事末工。饰素纸以成鸟,像飞鸢之戾空;翻兮将度振沙之鹭,杳兮空光渐陆之鸿,抑之则有限,纵之则无穷,动息乎丝纶之际,行藏乎掌挥之中……”而南宋学者周密在笔记《武林旧事》中亦有记载,西湖边上的少年郎,“竞纵纸鸢,以相勾引,相牵剪截,以线绝者为负”,可见其时放风筝之盛。
元代大戏剧家关汉卿曾经写过一则名为《钱大尹智勘绯衣梦》的杂剧,倘若写成笔记小说,可直接拿来做“叙诡笔记”的好题材:大财主王员外有个女儿名叫王闰香,曾经与财主李十万家定亲,把女儿许配给其子李庆安。谁知李十万家道中落,王员外便差嬷嬷来,拿着十两银子,一双鞋儿与之断亲。李十万愁苦万状,李庆安却少不更事,觉得无所谓,只跟父亲要了二百钱,买了个风筝放,不想一阵大风,将风筝吹落在一家花园里的梧桐树上挂住了,见花园墙较低,李庆安便跳过墙去,上梧桐树取风筝。怎知这墙内正是王员外家的花园,王闰香到花园散步,与摘风筝的李庆安相遇,正好对上眉眼,一打听竟是曾经定亲的伴侣,更是两情相悦,听说父亲因为对方家贫才退亲,闰香便约李庆安深夜在花园等候,派丫鬟梅香送给他一包袱金珠财宝做彩礼,重新定亲,谁知当夜,梅香竟被潜入府内的盗贼杀害。一番审判,李庆安被认定为凶手,判处死刑,监斩官要写“斩”字时,总有一只苍蝇抱住笔尖不让判字,府尹钱大尹听说后觉得奇怪,祈神后得到“非衣两把火,杀人贼是我”的神示,抓住了真凶裴(非衣)炎(两把火),为李庆安洗白了冤情,并安排他与王闰香完婚。
熟读公案小说的朋友不难发现,《钱大尹智勘绯衣梦》其实是我国古代断案的“基本模式”之一,今人杜撰了很多古风推理小说,殊不知真正的“古风推理”是不存在的,倘若有,就是严刑拷打或主审官做梦,比如主审官找不到凶手,梦见一匹马,方圆二十里姓马的人之中就必须要出一个“真凶”,梦见一摊红,那么姓朱的朋友就要多加小心……反正对于青天大老爷们而言,上天总是眷顾他们的,哪怕托梦也要让他们永远真相在手的。
言归正传,对于北京人而言,放风筝是相当有历史的民间活动,富察敦崇在《燕京岁时记》中记录了清代北京放风筝的情况:“缚竹为骨,以纸糊之,制成仙鹤、孔雀、沙燕、飞虎之类,绘画极工,儿童放之空中,最能清目。有带风琴锣鼓者,更抑扬可听,故谓之风筝也。”
贰 、曹雪芹撰写“风筝教科书”
老北京的风筝行有句俗话:“北城黑锅底,南城大沙燕”,黑锅底说的是宫式风筝的传人金福忠,他曾经在地安门火神庙外摆摊卖风筝,用黑烟子作画,飞在天上就像一块黑锅底;大沙燕的名气更大,就是指琉璃厂的哈记风筝店……不过据说老北京人聊起做风筝,往往会伸三根手指头,这第三家的名牌亮出来,大得能吓死人,那就是“曹氏风筝”——文学巨匠曹雪芹制作的风筝。
据说曹雪芹在世时,有个“风筝圣人”的雅号,不仅擅扎,而且擅放。据说他扎制的风筝“罗列一室,四隅皆满,致无隙地,五光十色,蔚为大观”,他的朋友于乾隆二十四年腊月,在宣武门的太平湖冰面上观赏他放风筝,“心手相应,变化万千,风鸢听命乎百仞之上,游丝挥如运方寸之间”,技艺十分高超。
民俗学家邓云乡先生在多篇文章中提及过一部关于风筝制作的古书《南鸢北鹞考工志》,就是曹雪芹的著作。该书成书于乾隆二十二年,书中对各种风筝的扎制、彩绘均附图说明,并配有两首讲述扎法和绘法的歌诀,附有对风筝考证源流的文字。而这本书的成书原因,说来也极富传奇色彩,据曹雪芹在该书的“自序”中说:人人皆知“玩物丧志”,而风筝在玩物中都是“微且贱矣”的东西,“比之书画无其雅,方之器物无其用”,根本不值一提。奈何这一年年关将至,穷人又到了天寒地冻、衣食无着的悲惨时分,曹雪芹的老朋友于景廉在战争中伤了脚,变成了瘸子,“旅居京师,家口繁多,生计艰难,鬻画为也”。这一天来找曹雪芹,说起个人的不幸境遇,不禁泫然涕下,说家里没有饭吃已经三天了,“值此严冬,告贷无门,小儿女辈,牵衣绕膝,涕饥号寒,直令人求死不得者矣!”曹雪芹听了非常难过,陪着老朋友掉了不少眼泪,把自己家里搜罗了一空,想找出些散碎银子周济他,奈何曹雪芹自己也穷困潦倒,所以“虽倾囊以助,何异杯水车薪,无补于事”。
于景廉知道曹雪芹的境遇比自己强不了多少,坚持要回家,曹雪芹将他强留下,琢磨为他解困济贫的办法,夜间闲聊时,于景廉突然说,“某公子购风筝,一掷数十金”,曹雪芹眼睛一亮,立刻用身边的竹纸做了几个风筝,让于景廉带给那个贵公子看看,能卖多少钱,于景廉千恩万谢地出门去了。
除夕之夜,风雪交加,曹雪芹突然听到一阵叩门声,开门一看,竟是于景廉,用一头驴驮了满满一驴背的鸭酒鲜蔬满载而来,于景廉拉着曹雪芹的手说:“你那些风筝,被那贵公子全部高价买下,我不仅还清了债,还买了很多年货,自己家足够吃的了,给你带了一些来,可以过个肥年啦!”
曹雪芹不禁感慨万千,他于是撰写了《南鹞北鸢考工志》一书,“意将旁搜远绍,以集前人之成。实欲举一反三,而启后学之思。乃详查起放之理,细究扎糊之法,胪列分类之旨,缕陈彩绘之要。汇集成篇,以为今之有废疾而无告者,谋其有以自养之道也”——看见没有,这位文学巨匠著述此书的唯一目的,就是教给其他穷困潦倒之徒、肢残体疾之士,于万不得已之时,糊风筝卖钱糊口……《红楼梦》有道“都云作者痴”,一个自己都穷到上顿不接下顿的人,却琢磨着能够给普天下吃不上饭的人找一条活路,这确实是够“痴”的,痴到足以令百代潸然,万世景仰。
叁 、四面钟广场上的风筝赛
不过老北京最具代表性的风筝,还要说是沙燕,沙燕的造型并不复杂,上边是个头形,中间连身子带膀儿是个横放的椭圆形,下半截是两只燕尾形的腿儿,沙燕有肥瘦两种,前面提到的琉璃厂的哈记风筝店,就以做瘦沙燕而闻名。
哈氏风筝的创始人哈国良,据有关资料记载,是清末一个目不识丁的瓦匠,寒冬腊月找不到活儿干,就挑着两只灯箱,里面搁些沙燕、蝴蝶之类的风筝去厂甸赶庙会,起初他的手艺不高,但喜欢动脑子琢磨,所以风筝越做越好,他的儿子哈长英是个艺术鉴赏力和造诣都很高的人,常年流连于山水园林,观赏雕梁画栋、花鸟鱼虫,竟然独辟蹊径,创作出二百多种风筝画稿,并于1915年在美国旧金山举行的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凭借自己制作的蝴蝶、蜻蜓、凤凰、仙鹤四样风筝获得银质奖章,很为中国人争了一口气,哈氏风筝也由此名扬四海。
哈氏风筝最露脸的事情之一,是京剧四大名旦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都放过他家的风筝。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初,先农坛旁边的城南游艺园曾经办过一次风筝赛会,会长是梅兰芳,拿头奖的是尚小云,游艺园南墙外有一片叫“四面钟”的广场,能容二百只风筝同时起飞,北京人经常带着各式各样的风筝赶来,像擂台比武一样放飞,在蓝天下铺展开一片华丽无比、翩翩起舞的风景。曾经跟“风筝哈”家族有密切往来的胡金兆先生在《见闻北京七十年琐记》一书中证实了这一说法,哈家“试飞大风筝常是在虎坊桥以南的南下洼子空地(今永安路南侧一带)”,这个地点基本上和“四面钟”广场邻近甚至重合。陈鸿年先生在《北平风物》一书中曾经充满感情地回忆道:“新春之古城,高空到处,莫非嗡然风筝响声,虽在春寒侵人中,可是没有再怕冷的了,因为春已来到人间,严寒威胁已悄然而逝了!”
不过旧时也有人认为,风筝乃不祥之物——因为放风筝本身有健身的作用,所以在人们眼中是“祛病”的玩意儿,寓意着把疾病和晦气放飞,可是这样就引来一个问题,假如风筝线断了,风筝落到别人家里咋算?“收到”风筝的人不就等于收到了疾病和晦气吗?因此没少导致邻里纠纷,难道就是这个原因,导致“不许放纸鸢,许养鸽”的吗?笔者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经过多方查找,仍找不到答案,突然想到,《北平风俗类徵》本就是李家瑞综合大量历史文献编撰而成的著作,莫非这一句乃是帝制时代为了防止“疾病和晦气”飞进皇宫的举措?重新翻阅《北平风俗类徵》的那一词条,不禁哑然失笑,果不其然,后面附注着四个小字“旧京遗事”,《旧京遗事》乃是明末学者史玄的著述,原来这一句所记录的并非民国的法令,而是明宫的禁令——辛亥之后,紫禁城成为历史的遗址、民众的公园,哪里还会有人在乎风筝落到此处的避讳。
由此又想到多年以前挑灯夜读王树增先生的《1901年》的情形,这部记录庚子事变的史学随笔,将八国联军侵华那一段的历史刻画得无比惨烈和真实,读来令每个中国人都有铭心之耻、刻骨之痛……在全书的结尾,签订了《辛丑条约》的大清已经进入倒计时,京城里一个孩子提着一只彩龙风筝跑出了家门,风筝随着照耀这片国土的太阳越升越高,孩子高喊着:“我的龙,飞起来啦!”倘若与《旧京遗事》的那一则条目参照阅读,别有隽意:当每一个孩子都可以自由无碍地放飞梦想的时候,中华民族才有了真正腾飞的可能。( 呼延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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