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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世以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2017-03-19 17:33阅读:
宋燕 时拾史事
午后时分,如公梦醒了。寺院一片寂静,窗外传来枯燥的蝉鸣声。阳光懒洋洋地从窗棱照进僧房,投射在地上,光线中有灰尘在跳动。
如公仍沉浸在梦中,适应着梦与现实的差别。这个梦如此真实,他记得自己走过的每一条路每一座桥,记得自己走进的那间板桥边的瓦屋,他几乎可以感受得到梦中的每一个物件、梦中人的每一个呼吸,就连梦中吃过的那碗馄饨,滋味都留在了齿间。
这是一个熟悉的梦,梦中,是那个出现了无数次的女人。从自己记事起,她就一次次地出现在自己的梦中,一次次地给他讲自己最近的经历,说一些家常,有时候会哭诉自己的艰难,大多时候会倾吐自己的想念。如公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跟自己什么关系,只知道随着自己的长大,眼看着她在一次次地变老,她的额头有了皱纹,眼睛失去了光彩,但她的倾诉,却一如既往。
这一次,女人身边还站了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青年,模样憨憨的,穿一身儒服,恭谨地低着头,听着女人唠叨,一声不吭。女人讲了些日常的事情,最后说,玉儿要去赶考了。
是不是该揭穿这个谜底了?如公爬起身来,坐在床边思索。这一次的梦提供了太多线索,它到底意味着什么?如公在床边发了会儿呆,决定去看看。
寺院里依然安静,几个僧人坐在大殿里的蒲团上打盹。如公穿过大殿,踏出院门,向苏州城外走去。梦里出现的板桥如公见过,应该是在枫桥北里。
上塘河边有很多住家,大都是青灰色的瓦屋,有窗对着上塘河,远远看去,层层叠叠,几乎看不出差别。如公穿街走巷,在枫桥附近走走停停,对照着梦中的场景,在一座桥边找到了很相像的画面。这是一套三间房连着的房子,很朴素,墙角已经蒙上了青苔。有点旧的木门上有破碎了的春联,铜门环也长了锈。如公敲了敲门,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扇,一个青年人探出头来,头戴儒巾,面容淳朴,正是梦中的那个人。
“小师傅有何事?”青年问。
如公语塞了,怎么解释自己的来意呢?
“请问兄台,这里是谁家府上?”
“这就是我的家啊,我和我母亲住在这里。”
“敢问令尊是何人?”
“家父已过世20年了。”
20年?如公心一跳,他预感到找到了解开秘密的钥匙。他谦卑地请求允许他进屋看看。
青年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看他不像什么坏人,便打开门,把
他让了进去。
堂屋中有些昏暗,如公花了一点时间适应。这是一间陈设传统的房子,房屋的正中有一对太师椅,在太师椅的左边靠墙位置有一个神坛,上面摆放着一个牌位,牌位下面有香烛。走近去看,只见牌位上写着“亡夫朱孝天之灵位”。
背后传来一声轻咳,如公转过身去,见不知何时来了一名40来岁的妇女。身旁的青年听到声音也转向女人,恭敬地打了声招呼:“母亲。”
如公赶紧双手合十施了个礼:“不知夫人在场,小僧失礼了。”
施礼过后,如公抬起头来,眼前这位女人,正是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女人。
如公的心扑通通跳了起来,谜底近在眼前,他却莫名害怕起来,不知道将会揭开些什么。
“小师傅来我家是有什么事吗?”女人开口问道。
如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犹豫了几次,想起来一个问题:“夫人能否先告诉小僧,尊夫君过世于何年何月何日?”
女人被问到这样一个唐突的问题,感到有些奇怪,她狐疑地与儿子对视了一眼,但儿子也未置可否。她转回脸,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一个日子。
那正是如公出生的日子。
问题明白了,如公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想了想,问女人:“夫人是否相信转世?”

转世以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哭过之后,女人安静了下来。她定定地看着如公,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转世的夫君,已经没有夫君的任何痕迹,长得陌生、身份陌生,除了自己过去这些年对夫君灵位念叨的那些话之外,他也没有任何关于前世生活的记忆。这算不算亲人呢?若说不算,他身上又实实在在地有着夫君的魂魄。想起当年夫君临走之前,握着自己的手,说你等我,转世以后,我会再来找你,想到这里,女人又忍不住想哭。
如公也感觉有些尴尬,自己的谜题算是解开了,可是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呢?这个自己前世的妻子,这个比自己还大的儿子,本来都只是陌生人,现在却都跟自己有了关系。拔腿离开?于心不忍,留下来,又于理不合。“佛祖,我该怎么办?”如公暗暗在心中祈祷,祈望上苍指出明路。
这天之后,如公成了朱家的家人。他隔上几天就过来看看,和女人与青年朱玉一起吃顿饭,帮着做一点家务。三人之间以“夫人、朱兄、小师傅”相称,保持着正常礼法的规矩,但每一次,每个人的内心都波涛汹涌,各自有着各自的思虑。
秋天到了,朱玉要去省城参加秋闱。此去路途虽不算远,但加上考试,也需要多日。如公自告奋勇陪伴朱玉踏上路途。
朱玉出生后不久,父亲就去世了,他对父亲几乎没有记忆。这个平白出现的和尚“父亲”,倒是因为经常相处,产生了不少亲近之意。一路之上,两人互相照顾,彼此督促,逐渐亲如兄弟。朱玉的乡试成绩不错,高中亚魁,放榜之后,即开始准备第二年春天进京会试。
“全家”人为着一个目标而奋斗着,三个人的生活变得空前充实而有奔头,如公来家里的次数多了,他包揽了以前朱玉做的所有家务,让朱玉安心学习,很多时候,就是如公和夫人两人坐在堂屋,各自做着活计,静静地一呆半晌。
夫人已经适应了如公的存在,她有时常常会恍惚,仿佛回到了20年前,丈夫还在的时候。但那时公婆还在,自己从没和丈夫走过如此静谧愉快的时光,大多数时候,是自己独自在厨下忙活,偶尔,自己能和丈夫在房中压低声音谈话,互相逗笑。后来自己和丈夫搬到了这三间瓦屋,有了自己的空间,终于可以两人相对了,没想到还没有真正享受幸福,孩子就出生了,紧接着丈夫就去世了。丈夫死时对自己充满歉疚,曾说如有来世,一定许自己一个幸福。如今,这应该就是丈夫的承诺了吧?

春天来了,如公和朱玉踏上了北上的道路。一路上辛苦万分,自己一个僧人,吃苦惯了,并没有什么不适应,但朱玉从未如此远离家乡,对于这种颠簸叫苦不迭。多亏有了如公的照顾,否则简直不知道能否走到终点。
考试如期进行,朱玉虽紧张,但在如公的鼓励下,也像个男人一样走进了考场,顶住了全部的压力。完成考试后,他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最初的憨憨的神情都不见了,脸上有了坚毅和主见,从一个母亲卵翼下的孩子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放榜之后,如公和朱玉就踏上了归程。此次朱玉没能上榜,须回乡复习,三年后再来。朱玉并没有太多沮丧,对此次考试,他本来也是抱着见世面的心情来的,若不是如公,可能他都不敢来。如今有了这次经历,他心里已经有底了,三年后,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重返沙场,取得好成绩。
从陆路,换水路,家乡已经近在眉睫,用不了两三日就会到了。晚上船泊在岸边,船上的人都上岸去耍了,朱玉和如公简单吃了些东西,坐在水边随便说些话。朱玉想着家乡,欲言又止,如公捕捉到他的犹豫,问他:“怎么了?你有什么心事?”
朱玉犹豫再三,终于说:“如公师傅,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有胆量北上赴考。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始终是个懦弱的孩子。对你我感激不尽。”朱玉鼓起勇气说。
“但是,我不得不恳求你,今后不要再到我家来了。你可能没有注意到,你的来访已经让邻里议论纷纷,有些人背地里说的那些话,实在是无法复述。”
“你我心地坦荡,不怕闲言碎语,但我母亲,她守寡多年,一个人拉扯我长大,做人已是非常不易。我……”
“你不必说了。”如公打断了朱玉的话,“其实我也早有此意。”

秋去春来,时光荏苒,转眼已过三年。如公在寺中潜心修行,心如止水。这年开春,寺里香火旺盛,很多人来烧香,祈望着这一年事事顺遂。
这一天轮到如公在殿中值日,为祈福的人们敲响木鱼。正是万物更新的时节,空气中有潮湿馨香的气息,让人心中涌动着莫名的情绪,好像应该有什么事发生。
大殿的门槛迈进来两个人,前面是个中年女人,后面跟着一个儒服青年。两人进到大殿看到如公,不禁一怔。三个人互相看了看,谁都没有说话,女人如常走到佛像前的蒲团,跪了下去,磕了几个头,如公为她敲响了木鱼。磕头完毕,女人抬起头来,双手合十抬头望向佛祖,脸上已是热泪滚滚。如公放下木缒,也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他把头仰向佛祖的方向,眼睛看着佛安详的脸庞。一滴眼泪从如公的眼眶中滑下,从腮旁滚落到地上,消失在砖缝中。

原故事来自《庚巳编》·僧如公   
嘉定僧如公者,尝昼假寐,梦至苏城枫桥北里许,渡板桥入一家,瓦屋三间,饮馔满案,己据中坐。 有妇人前立,年可四十许,展拜垂泣,少者数人侍立于后。有顷进馄饨,妇人取案上纸钱焚之地。及醒,乃觉饱且喉中有馄饨气,怪之。后以事至枫桥,顺途访之。到一处宛如梦中所见,入门,几案陈设皆梦中也。有少年出迎之,扣其家事,云:「父死矣。」其死忌之日,正僧得梦日也,乃知是时其家设祭耳
作者有话说
“转世以后,你还会记得我吗”是一句歌词,来自于心花路放主题曲《轻轻的放下》,演唱者是小柯。整首歌其实没有什么,但这句词我每次听到都很心动,很想表达点什么。后来想起以前看的庚巳编里这个故事,就决定把它改编出来。这个故事其实不是我完全想好了写的,我只有对开头的一个想象,以及对“轻轻的放下”这个意象的感触。找到转世之前的家之后的情节,都是自己出来的,情节自然而然地就那样走下去了。所以我觉得,一个好故事真的是自己有灵魂的,它只是借人之口讲出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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