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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社会的憧憬

2020-08-10 18:13阅读:
文/姚斌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尼古拉斯·克里斯塔基斯的作品:《蓝图:好社会的八个特征》。克里斯塔基斯是社会网络研究领域权威专家,耶鲁大学人性实验室的掌门人。这个人性实验室类似于圣塔菲研究所,它汇集了各个领域的学者,他们来自医学、工程学、社会学、经济学、人类学、生物学、统计学、物理学等多个学科。人性实验室的关注点是当人们处在群体中时,是如何思考和行动的;整体以及为什么会大于部分的总和,无论是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
《蓝图》是一部辉煌的杰作。克里斯塔基斯在其中向我们阐述了他的最著名的理论:人类和动物的基因图谱决定了所创造的社会类型。等级制、友谊和社会网络,所有这些全都植根于生物分类最基本的机制:自然选择。他将哲学、历史学、人类学、社会学、遗传学和生物进化论等学科融合到一起,提出了一个非常乐观的论点:进化使我们天生良善。不过,我对此依然怀疑。但是,在克里斯塔基斯看来,良善是具有生物学意义的,是人类基因所要求的一种生存策略。良善与爱不仅仅是我们能够做到的事情,也是我们必须去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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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的观点总是将先天与后天、善与恶、自私与利他、自然与文化等成对的概念分割并对立起来,形成了“二分法”。而克里斯塔基斯则致力打破这种二分法。他认为,人类表现出的善与恶、合作与竞争,都有基因的基础,也有文化的贡献,不能简单地说自然的、基因的就只对应于二分法中的一个侧面。反过来说,善良和美德的原因,既可以从遗传因素中寻找,也可以从文化培养中寻找。“好社会”的诸多特征不都是文化贡献的,人类的自然人性中就包含着善。
克里斯塔基斯既不迷信基因,也不迷信文化。他认定地球上所有的人都有共同的起源,都有共同的进化遗产,所有人类99%的DNA是完全相同的,属于同一个物种。支撑社会的根基是作为我们蓝图的社会套件,与我们的基因相似性有关,而与我们的差异无关。人是高度社会化的动物,这一点写在我们的基因蓝图中。合作,群体才能生活得更好,从而获得足够的安全性。
《蓝图》展示了大量“自然实验”的案例:历史上的王朝、乌托邦实验、战争与沉船事件、边远地区的奇特婚俗等等。让我们得到了一个简单的结论:成功社会的规则都是相似的,失败的社会则各有各的规则。
什么才是成功的规则?克里斯塔基斯归纳出8大特征。这8大特征构成了“社会套件”,成为好社会的“蓝图”:拥有和识别
个人身份的能力。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身份,可以互相识别,而不能所有的人都匿名,或者都长一样。爱伴侣和子孙后代。这构成了家庭的基础。友谊。没有亲缘关系的两个人,也可以结成友谊。社会网络。整个社会有社会网络,让大家连接在一起。合作。对自己所属群体的偏好。人们总是更喜欢自己所在的群体,有时候还会为此敌视别的群体。温和的等级制。所有人的地位不是绝对,而是相对的平等。社会学习和教育。
这些特征都来自个体内部,但是它们刻画了群体。当它们共同发挥作用时,就能够创造出一个可以顺利运转、可持续的社会,一个美好的社会。所有这些特征都是相互连接的,它们对人类在一个不确定性的世界中生存非常有用,并且为人类提供了更有效地获取和传递知识以及化解风险的方法。这些特征在进化的层面上是理性的,它们能够提高人类的达尔文适合度,增进个人的利益和集体利益。通过赋予我们社会性情感和社会性行为,人类的基因有助于塑造人类的社会,无论是小规模的社会还是大规模的社会。
这些社会套件不是哪一个先知或领袖设计出来的,而是人类在进化中经过自然选择的结果。自然选择塑造了我们作为社会动物的生活,引导着作为社会套件一系列人性特征的进化。正是这些人性特征,使我们拥有了爱、交友、合作以及学习的能力,甚至还让我们产生能够识别其他个体独特性的能力。进化的视角迫使我们关注那些进化能够发挥实际作用的特征。这些特征就是所谓的“社会套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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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够复杂、能够长久存在的好社会必然拥有这些特征,不管是非洲还是南美洲,也不管是大象还是猩猩,最终一定殊途同归,而且没有改变过。而能够改变的,大都很快失败,比如所有的乌托邦实验,究其原因是脱离了人类社会的蓝图。每个人都天生携带着进化的蓝图,可以用来建设一个美好的社会。人类一直生活在全社会群体的包围之中。人类要生存,就必须与自己的同胞互动、合作,有时也需要避免碰到某些会对自己不利的同胞。同胞的存在,在塑造基因方面所取的作用,与天敌的存在等量齐观。从进化的意义上说,人类的社会环境塑造了人类,就像人类塑造了社会环境一样。
人类社会的各个核心特征,都受一幅永恒的蓝图引导,而且这幅蓝图是在人类物种的帮助下勾勒出来的。人类的基因引导我们去创造一种社会环境,社会环境又产生反馈,支持在人类创造的环境中有用的特定基因。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进化过程中,人类获得了在遗传上内化的普遍性社会公理。社会生活的蓝图是人类进化的产物,是基因绘就了蓝图。进化使我们天生良善。人性中善良的一面往往会大获全胜。人类可以偏离蓝图,但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偏离。当偏离了过多时,社会就会崩溃。比如,试图尝试绝对的平等,试图尝试取消家庭,试图严格禁止男女接触等等。
在克里斯塔基斯所列举的案例中,我们可以看到,如果一个社会或群体充斥着敌意、仇恨、暴力、谋杀,甚至同类相食等等黑暗面,基本上都毫无例外地以失败告终。皮特凯恩岛就是一个典型的案例。通常表现最好的群体的共同特点是:拥有非常优秀的领袖,其表现形式是温和的等级制,且不存在任何残暴的因素;幸存者之间相互友爱;全体成员善于合作并有利他主义精神。所有这些都是社会套件的关键组成部分。
像皮特凯恩岛这样失败的社会的存在,以及像曼加亚岛这样风行同类相食的社会的存在,并不能颠覆社会套件的核心作用。社会套件为群体生活提供了经过时间考验的进化上成功的策略。研究表明,在那些特别擅长运用社会套件的群体中,成功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当一群人能够形成一个社会时,就一定会使这个社会就其核心特征而言是可以预测的,他们不可能创造出一个他们想要的“旧社会”。
乌托邦是人类理想的社会,在中国古代则是著名的桃花源世界。回归到神秘的、丰饶富足的自然状态,创造一个人类赖以生存的全新的社会秩序,这种渴望数千年来激励着无数的梦想家。在美国,19世纪时曾创建过无数个乌托邦式的社群。到了20世纪,这样的例子仍然屡见不鲜。然而,这种乌托邦的实验大多数都彻底失败了,因为它们严重偏离了社会套件。在内在的生物压力和外在的环境双重夹击下,乌托邦社会只会加速其崩溃的进程,而不会一步步走向繁荣。它们从一个方面证明了我们社会套件的重要性:偏离蓝图则意味着厄运。
科幻作家是一群最有趣的群体。他们想象的乌托邦社会假设人类能够在一个公正、安全和卫生世界中不受约束的自由生活。他们在构思时,往往依靠社会动物的隐喻,即人更像蚂蚁或黄蜂。这些故事往往包括了现实世界中缺少的一个元素,并且它似乎也是这些科幻作家为他们乌托邦社会特别定制的:个人之间完全和谐一致的特殊关系。虚构的乌托邦社会通常具有社会套件的一些特征,但是还要再加入一些共情或信任,有时候,这种表现会是人们之间心灵感应的极端形式。
正如“安娜·卡列尼娜原则”所说的,“所有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但是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所有乌托邦世界都惊人地相似,而每一个反乌托邦社会则似乎都有其独一无二的反乌托邦方法。这与对熵的经典解释是一致的:自然的无序状态,要比有序状态多得多。任何迅速发明出来的、有意设计的或完全新异的社会系统,如果以废除社会套件为前提,那么就必定不能像有机地进化出来的社会系统那样正常地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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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创造的社会环境部分受到基因的控制,同时这种环境反过来又会做出反馈并影响我们,使得某些社会化的方式比其他方式更加优越,并选择支持那些最优方式的基因变异。作为人类,我们改变了自己。在进化过程中,我们自己的基因以及我们朋友的基因,似乎一直在致力于建成一个更安全、更平静的世界。
人类拥有在不同环境中生存的能力,从在北极冰原靠捕杀海豹为生、到在赤道沙漠中从深井取水饮用,人类皆能应付自如。我们只在极少的程度上依赖身体特定的生理特征。事实上,人类在世界上的生存基本上取决于文化能力,这种能力带来无数极其有效的发明,例如爱斯基摩人的小艇和皮毛大衣。没有任何其他物种在如此高的程度上依赖于文化传统的创造和保护。
我们创造文化的能力本身就是自然选择所塑造的一种适应形式。拥有文化的物种少之又少,而且那些拥有文化的物种必定是拥有能够使文化成为可能的基因的物种。文化本身能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进化,这个过程所遵循的逻辑类似于自然选择。因此,更卓越的思想可以胜过一般的想法,并被选择。不寻常的文化就像不寻常的物种一样,可以从思想和实践的随机漂变中涌现出来。在某个领域中被证明为很有能力的人,也会被认为是其他领域中的榜样。成功的思想能够增进人们的福祉,因而往往能够持久。而维系复杂的文化知识,需要一大批相互连接的思想家和创新者。一旦人类进化出进行教学和学习的能力,就会发展出一条与基因进化平行的进化之链。这就是文化进化。
社会套件的普遍性由自然选择形式并编码在了我们的基因中,这并不仅仅是事实,也是我们幸福的源泉。这对我们判断哪种社会制度安排对人类最有利,至关重要。事实上,对人类自身的科学理解能够通过识别我们共同人性的深层根源,促进正义的实现。我们现在开始逐步理解的支撑着社会的根基也就是作为我们蓝图的社会套件,与我们的基因相似性有关,而与我们的差异无关。
哲学家菲利帕·富特说,道德行为是理性的行为,而且“何为道德”可以通过自然对人类施加的约束来确定。对人类来说,理性意味着人类在社会中的生活是美好的,因为我们自然而然地被推动这样做。道德无疑与我们创造一个美好社会的努力有关,而只有美好的社会才能使我们成为“完整的人”;在这个范围内,道德是由我们的进化历史引导的。创造一个美好的社会,是所有的人共同的愿望。能够生活在一个美好的社会更是一种幸运。如果一个社会越来越好,契合的社会套件越来越多,那么一个确定性的世界也可能越来越清晰。这样的美好社会是没有人不期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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