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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田禾诗歌一组

现代诗选粹2015-04-21 10:56
诗人田禾诗歌一组 诗人田禾诗歌一组
田禾,60年代出生于湖北省大冶市。1982年开始诗歌创作,已出版诗集《温柔的倾诉》《抒情与怀念》《竹林中的家园》《大风口》《喊故乡》《野葵花》等10部。作品选入200余种全国重要选本和人民教育出版社、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等编辑出版的4种大学语文教材。曾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诗刊》第三届华文青年诗人奖、中国诗歌学会首届徐志摩诗歌奖、《十月》诗歌奖、湖北文学奖、湖北省政府屈原文艺奖等三十多种诗歌奖项。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国家一级作家。现任湖北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兼文学院副院长。应中国作家协会代表团、湖北省作家协会代表团邀请出访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作品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并在国外多家杂志上发表。
◎ 杏
杏。邻居家的四丫头
一个生下来差点被父母
遗弃的苦孩子
杏。穷人家的女儿
长在乡村田埂上的
一棵苦苦菜
命再苦,也要开着
淡淡的美丽的小花
杏。淳厚善良勤劳的杏
是母亲家中的一根衣杵
是父亲地里的一把镰刀
是村人寡淡日子中的

是山村里
那个叫大牛的小伙子
心里的

杏。人们都说
你是山里最美的花儿
杏。什么时候
你开了,悄悄地开了
你就悄悄地告诉我
◎ 草民
草民。草一样的人民
比一棵草更卑微更弱小的人民
燕麦草、狗尾草、苜蓿草、三棱草
稗草、稻草、芦苇草、马齿汗草
鱼腥草、鬼针草、伤心草、苦难草
你属于哪一类,哪一株
最接近枯黄的那一株是你么
最倒霉被冰雪压倒又被牛蹄子
踩进泥泞中的那一株是你么
草民。草一样无声无息的贫苦
的农民。在小小村庄的灯盏下住着
依附于一株草或一些草
而活着。住草房,穿草鞋,戴草帽
种草、薅草、捆草、挑草
用稻草搓草绳,给猪割草,给牛喂草
给羊圈添草,给床铺铺草,往
灶膛里填进去许多或干或湿的柴草
风吹草低。他被风吹向更低处
低于半亩禾田。山坳里的草屋
风轻轻地就掀开了一扇门扉
泥巴筑的墙,麦草盖的房顶
他的家像在麦壳里躺着。两个还
很小的儿子,坐在门口
大碗里装的红薯、土豆
或许是在催着他的儿子迅速地成长
一年前他的老婆得病死了
盖房子的钱买了他老婆的棺材
村子里的人都搬了。他还是
住着这间草屋。我见到他时
他正在后山的那片斜坡上
孤零零地弯腰刨地。秋天刚过
菜地里的辣椒杆子,被砍掉了
改种白菜。他带着两个儿子
要在冬季里慢慢完成他们的生活
◎ 去马家坊看二姨
翻过桐子垴
就看见我二姨的家了
二姨嫁给一个叫马家坊的村庄
嫁给家里穷得只有一头毛驴
和一口破缸的姨丈
嫁给了两升荞麦和拖着
一条半腿的姨丈
听说那天,姨丈是一瘸一拐
把二姨抱进洞房的
我走进村庄的时候
二姨正坐在门口摘芹菜
她刚盖的二层小楼上
有几个泥瓦匠
站在楼顶砌护拦
姨丈在一旁,不断地
倒茶、散烟。看我
走上去,姨丈一笑
那几个泥瓦匠
用好奇的眼光看着我
姨丈憨厚老实
不爱多说话
二姨说,跟他在一起
就像跟木头和哑巴在一起
姨丈还是一笑
二姨也一笑
那时,我看见
二姨笑的样子,好像我娘
◎ 冰雪
大地突然封冻
冰雪锁住了故乡
羊群不再在村庄里走动
那些伤心的石头和落日
已被冻僵
积雪压垮了羊圈,冻死了人
屋檐下挂着冰吊
北风呼呼吹,如送丧
原野上的雪花
一片一片堆积着死亡和悲伤。
枝头上的寒冷
让我想起了一个词:挺住
挺住的还有诗歌
还有奶奶黑瓦顶上
缓缓升起的炊烟
北风中飘舞的土布衫
二柱的唢呐,父亲的草毡
像呼啸而过的风雪
像呼啸而过的大地轻轻的震颤。
◎ 黄河黄
一条大河源远流长
黄河以北,黄河之黄
那年,我来到黄河边
黄河飞快地
从我身边流过
黄河日夜流淌
不知流过了多少朝代
才流进我的体内
然后在我的皮肤上
停留了五千年
我才有资格
做这黄皮肤的种族
黄河九曲十八弯
汹涌也黄,咆哮也黄
即使枯去一千回
它还是黄
黄以一种理由
让世代
居住在黄河岸边的人民
受尽了苦难
大禹治水来过
只是疏通了河道
黄的问题
留给了后人
后来黄河几回改道
几次发大水
人世聚会和散场
多少遍了
黄河,它还是黄
黄河黄啊
黄河黄
◎ 邱跛子
我与邱跛子走在一条平路上
他每一脚像踩着了水凼子
那年,他上神农架打猎摔断了腿
差点被狼吃了,一位砍柴的大爷
搭救了他。落下了终身的残疾
从此,他居住在山脚一间
低矮的小木屋里
墙上挂着他多年用过的猎枪和
几张黑熊獐子及老虎的兽皮
展示他那段光荣而英雄的历史
想上山了,他拖着一条跛腿
沿着那条走惯了的山路
看看那里的小溪,听听那里的鸟鸣
邱跛子坐在一块石头上晒太阳
常常把一条跛腿搭在那只好腿上
◎ 火车从村庄经过
火车从村庄经过的时候
五磨村还在夜里
拉一声汽笛,警报火车通过
今晚进入安全时刻
汽笛声拉得很长
拦腰截断了夜的前半部分
后半部分还笼罩在月光中
这一站是黄石至武昌之间
的一个逗号。火车停站十分
我的去南方打工的九妹
在最后一分钟上了车
火车尖叫一声就往南开
往南,往南,一直往南
途中走直路,也走弯路
钻很多隧道,停很多站
两行铁轨承受着整列火车的重量
◎ 还原
现在向你们描述我的祖父
那个五十年前得肺癌死去的
瘦弱老头,我从没见过面的祖父
描述我的祖父就是还原我的祖父
首先要为祖父还原他的村庄
还原他的村庄的孤独、衰败、颤栗
祖父一辈子在这个村庄里生活
他在贫困、悲苦、脆弱、潦倒,和长期的
病痛中,活过了短暂的四十八岁
我要把村庄还原成一盏贫寒的油灯
祖父深夜在暗淡的油灯下推碾子,咳血
土屋中一扇虚掩的柴门
风吹一次,就吱呀响一声
祖母站在柴门后面,怀里抱着我还不满
周岁的父亲,门外一声狗叫
祖母把我父亲往怀里搂紧一点
村后的十亩荒地都是祖父开垦的
我想还原他的劳动
他抡锄的姿式,向下而弯曲
还原他的一个歉收之年
祖父站在檐下,既不言语,也不哭泣
最后,我把祖父还原成山体、草木
让他永远睡成山的模样
让草木在他的身体周围永远摇曳
◎ 避雨记
下雨了。几只蚂蚁迅速向
路边的草丛隐去。马路上有人
跑掉了一只鞋子,风
吹落了几个农民的草帽
那边田埂上有人一边跑一边
把双手举在头顶遮雨
有人举着一片快要枯萎的荷叶
有人顶一张旧报纸。一个
老乞丐,将豁了口的蓝花碗
扣在头上。放学的孩子
怕打湿了他的书本,把书包
夹在腋下,光头淋着
斗大的雨点,打在贫穷的
棉袄上,也打在高贵的风衣上
躲雨的人都纷纷
跑进了路边的工棚里
过路的。干农活的。夹工文包的
戴眼镜的。乞丐。跛子。穷人。富人
他们快要把工棚挤破了
有两个只挤进去半个身子
我的堂姐怕湿头发打湿了
别人的衣裳,她一直僵着脑袋
一只打湿了羽毛的麻雀蹲在
远处的树枝上看着他们
在这个深山的工棚里,一场雨
聚集了那么多的陌生人
他们彼此点头、微笑,用眼睛说话
像一群临时的亲人
◎ 夜宿高坪镇
街道两旁的农家菜馆一个挨着一个
为寻找那家八角村农家乐
我误入了一条老街。一个卖桃子的妇女
指给我,走过前面的那家老张肉铺
再穿过一条小巷,拐弯就是
晚餐是清江鱼、苞谷酒
有人喝进了胃里,有人堆在了脸上
叫花狐狸的女人喝得眼泪汪汪
天越来越黑,小镇亮起了街灯
集市上的人群在慢慢散去
肩挑扁担的男子,把剩下的干菜挑回家
我跟在他的后面走了半天
走进一个叫天昊的旅店里住了下来
一间大房子,一张单人床
今夜我要在这张吱嘎响的床上安睡
现在,清江在低处,高坪镇在高处
我像一只半悬的吊锅,煮着心事
窗外偶尔一道农用车的远光灯
在我挂着蓝布帘的窗口上一闪
算是小镇一日里投给我的最后一瞥
◎ 夕 阳
夕阳落在黄土岭最高的屋顶
看去像要顺着风势
滚下来。昨天它挂在
一棵沙枣树的枯枝上
让邻居的赵婆
砍来塞进了黄昏的灶膛
夕阳落入西山谷。也许就落在
一个乞丐的搪瓷碗里
让一个乞丐停止了乞讨
也许就落在遥远村庄的
一片低洼,差点变成二柱家
那只黑狗的猎物
◎ 泥 土
我感觉挖土的母亲有点冷
大风把她的头发吹乱,她的手脚
变得有些迟钝。手中的铁锹
越用越短
多次在铁匠铺里打过
一块用旧的铁,不断向她
掏着土地的疼痛
我家里的那块土地
松软、肥沃。每年能
收获两筐黄豆、四斗高梁
难怪有文化的木和二大爷说
握住泥土
比握住江山更可靠
◎ 老裁缝
老裁缝已死去多年,我却常常
想念他。那时,老裁缝的肩膀上
经常搭着一根皮尺,有时挂在
脖子上。那年冬天足足下了
一尺厚的雪,老裁缝用皮尺量我
的身高、腰围,从日子里
裁剪一块新布,垂着一撮灰白
胡须,为我在这个寒冷的冬天
缝了一件合身的衣裳。那天
他穿着油皮夹袄,一张始终
笑呵呵的脸,给我留下了深刻
印象。后来,老裁缝一天天老了
手艺却越老越精湛。他走村
串户,身体像个移动的裁缝铺
戴着老花镜,用又薄又圆的粉饼
在一块布料上划线,用小木尺
量边角的尺寸,再用一把10寸
张小泉剪刀,裁成一块一块
然后缝合,缝纫机每一个上下
起伏的针脚,和他平时走在
乡村泥沙路上的脚印一样踏实
◎ 兄弟分家
所谓分家。分家就是分食,分家就是分父母
把一口锅分成几口锅
把一个灶台分成几个灶台
猪羊各半,鸡鸭各半,那唯一的花猫
分不均匀,留给父母做伴
粮食论筐,土地论亩,房屋论间
麻袋论条,桌子论张,椅子论把
瓢盆碗筷按人头分配
米筛。簸箕。镐头。镰刀。锤子。竹筢
所有各的有一份
马桶、夜壶,不必分了,各拿各的
各人的孩子各自领回家
亲戚是共同的,朋友是各人的
父母的拐杖不分了,他们还靠它走路
父亲说,对不起你们,我没有钱财
他保留了病痛、咳嗽,和
东侧面的两间瓦房
母亲一边掉眼泪,一边将陪嫁时的几件银饰
一层一层打开,给媳妇们一人戴一件
两个孙子在一旁哭着只要爷爷和奶奶
◎ 骆驼坳的表姐
骆驼坳的表姐很穷。
她落户的村庄。山多、坡陡。黑夜巨大。
她居住的房子。低矮、潮湿。麻雀造窝。
她家贫穷。只有木盆、陶钵、陶罐、
一头驴子和荞麦岭的二亩薄田。
表姐有胃病,身体瘦弱。我经常看见她,
用拳头顶着胸口,去为驴子割草;
出入于小寺庙,为早死的男人烧纸钱。
对于表姐,土地就是存折,洒下汗水,
就是不断地往存折上存钱。
那些红薯、麦子和土豆,是每年可取的利息。
她用来养活婆婆和儿子,
用来治胃病。
后来死了,躺在药罐里活了五十五岁,
死在婆婆前头。
在一张凉席上,
摊开她的人生,命薄得就像一张白纸。
◎ 那时候,我还小
那时候,我还小。父亲带我从桐子垴
出发,去南边在地图上找不着的
一个小镇。那时天还没有亮
鸡叫过头遍,父亲就引我上路
走过村后的一段土坡,就是
生产队成片成片的棉花地与水稻田
可能是肥料不足,加上干旱
稻禾像村里极度营养不良和饿瘦的
饥民。我们拐上一条黄土路之后
天上在有一阵子露出过半边脸的月亮
后来也消失了。我们摸黑在
夜地里行走,我紧握着拳头,在
穿过几座阴森森的坟地时,我吓出了
一身冷汗。然后走山道,好像走
二三里地,就要翻一个山坳
在越过一道土坎时我摔了一跤
几乎是双膝跪地。经过黑草村的
一口鱼塘时,塘里的鱼一阵泼刺
我惊吓得直往父亲的怀里坠
平静的池塘突然变得高低不平和荡漾
狗叫过几声之后,天慢慢亮了
黑草村土墙上的红色标语渐渐醒目
这时我与父亲都同时加快了步伐
◎ 我的乳娘
五婶。在张山吴村,
四十年前,我的乳娘。
她给我喂奶,自己吃着生产队
分的红薯和河边挖的野菜。
她系着又破又脏的围裙,
在院子里劈柴、淘米、喂鸡。
她跪着,低头,伏在灶前拨火,
弯曲着腰,去大河里汲水。
她摸黑洗着我的脏裤子,
靠着土墙为她的女儿梳头。
她再没有亲人,玉米棒子,
像站在她家门口的穷姐妹。
有时缸里没有一粒米,
有时苦难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
◎ 下 午
村旁拐弯处的那条小河
像70年代一样流淌
奶奶和四婆
下午一直站在河堤说话
爷爷下午顺着河湾去了一趟
老木的铁匠铺
他想给家里打一把好镰
爷爷亲眼目睹了老木如何将一块
不成形的废铁慢慢打薄
打成镰刀
下午,父亲把窑边的地犁了
秋后种油茶还是桑麻,他在犹豫
回到院里,母亲正拍着
旧棉絮上的灰尘。一个下午
她把家里翻晒个遍
薄薄一层阳光
母亲要在深夜
裁剪成我们兄弟过冬的厚衣裳
◎ 中年农民
中年农民四十五岁。头发提前白了
背驼了,像负载的驳壳船,必须使足马力
才能前进。他的身体像一件穿旧的雨衣
被袭来的风雨无情地拍打。
打进骨头的水,多年后生长成风湿
生长成骨头里拔不掉的钢针,扎着他疼。
在水边摘莲蓬、挖藕。他是水的镜子
水是天的镜子。芦荡深深,淹死蓝天。
◎ 葡萄架下
满院子都是葡萄的味道
葡萄架悬在头顶,细密而
嫩绿的藤叶爬在木头上
下面放着一张桌子四条矮凳
我习惯在这儿打坐,由于它的
高悬,我也习惯了向上仰望
四野的谷子黄了葡萄就熟了
葡萄从藤叶的缝隙间挂下来
我爱她们的羞怯和含蓄
一颗葡萄是我最小的故乡
我用指尖丈量她
抚摸她完整的血脉和皮肤
◎ 去过很多村庄
去过很多村庄。从一个村庄出发
顺着一根血缘的藤摸去
大姑爷、二舅、四姨、六表叔
都长在藤上。我们亲戚一样来往
去过很多村庄。亲戚们
在田垄、山地里忙碌,在
泥水满盈的藕池里挖藕
大姑爷用木轮车搬运土豆
裤裆、额头都沾满了泥土
六表叔去黑风岗割稻子
他使劲挥舞着手里的镰刀
去过很多村庄
村庄大抵相似,池塘大小不一
亲戚们用来灌溉,养鱼
偶尔照见他们抬头看天的影子
最初掉进几颗星星
后来游过一群鸭子
在池塘再碰见一个亲戚时
意味着我又去过了一个村庄
http://blog.sina.com.cn/srth168
选稿编辑:唐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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