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找到了《连环计·梳妆掷戟》
2009-09-30 18:52阅读:
配上振义自己的文章:《我演吕布》
我 演 吕 布
作者:王振义
读过《三国演义》的人都知道“人中吕布,马中赤兔”这句话,“三英战吕布”的典故和“吕布戏貂蝉,大闹凤仪亭”的故事在中国都是妇孺皆知的。戏曲中演绎吕布的故事,早在元杂剧中就有郑德辉的《虎牢关三战吕布》,明代早期传奇中也有《连环记》,此外各剧种根据吕布的故事编演的大戏、折子戏更是不胜枚举。与此同时,人们对吕布这一人物的评价似乎又很矛盾。人们在浩叹吕布那超乎自然的神勇同时,又对其不辨贤愚、有勇无谋的匹夫性格给予了尖锐的批评,其中不无惋惜。另外,有些对于吕布“好色”的批评,与其说是批评,倒不如说是一种在批评掩饰下的艳羡。总的来说,传统戏曲中塑造吕布的基调,基本上都是一种夸大的英雄主义,是对英雄气概的夸张和英雄美女的敷陈,几乎宽容了吕布的所有缺点,而找不到对人物最终走向悲剧结局的原因的探究。戏曲演出在“乐人”的同时还要能“动人”、“警人”,在演绎故事的同时还要有一定的深度挖掘。循着这样一条思路,我开始了对吕布这一角色的探索之路。
我对吕布的认识经历了一个由表及里、由浅到深的过程。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吕布戏《连环记·梳妆掷戟》。这是一出载歌载舞、极富昆曲特色的传统戏,舞蹈繁重、唱念与舞蹈高度统一,难度很大,学着难,演着累。它不像《连环记·小宴》那样有名,以往舞台演出不多,但却是青年演员用来打基础的好戏。我初学此戏,只知道把学来的动作做准确,做美,其它的未曾多想。在1989年北京市首届青年演员调演中,我是很卖力气地演出了此戏,但是却反映平平。对此我很不理解,为什么这样一出很有昆曲特色且又很吃功力的好戏,却“费力不讨好呢”?有人说是“戏不好”,也有人说“没演好”。挫折使我学会了冷静、理智地审视自我、审视吕布、审视《梳妆掷戟》这出戏。我参看了前辈们演的吕
布戏,又翻阅了文学论著和全本《连环记》,渐渐地,吕布这一形象在我脑海中鲜活丰满了起来。
纵观吕布这一生,他先拜丁建阳为父,后反目杀之;再拜董卓为父,后又反目杀之;直至《白门楼》被曹操擒获,又要拜曹操为父,结果拜父不成反而被杀。张飞一句“三姓家奴”,将吕布的一生作了概括,也将吕布的性格揭示得一览无余。在东汉末年,门阀林立、等级森严的社会中,出身卑贱的吕布要得到晋身之阶,“拜义父”似乎是一条捷径,然而这同时也使得吕布的心理极度扭曲。他一方面因为自己的出身和“拜他人为父”而深感自卑,另一方面又要以极度的自大来掩饰这种自卑,以求达到心理的平衡。吕布这种“两重人格”是造成其在处世待人上“反复无常”的心理原因。吕布初次拜丁建阳之后当上了小小的偏将,但很快在更大的荣华富贵的诱惑之下杀了义父,投奔董卓。吕布拜了董卓之后,被封为温侯,可谓一步登天,但久而久之,吕布渐渐地发现自己不过是执戟立于董卓之侧的高级侍卫,且董卓一向待己傲慢,加之王允巧施连环计,貂蝉的介入使同样好色的父子二人之间并不牢固的情感锁链彻底地断裂了。不过,此时的吕布却没有如待丁建阳一般果决地杀戳,全不见了平时的英雄气概与鲁莽的性格,而是处处委曲求全、忍耐压抑,不敢轻易发作。这时候维系着吕布与董卓之间关系的,不是什么父子之情,而是赤裸裸的相互利用。由此看来,吕布是一个毫无节义之心的势利小人,他身上充斥着小市民的市侩气。他既没有匡世济时的政治抱负,也没有知时达变的政治远见,他的一举一动无非是受利益的驱动。因此,他在政治上是盲动的,他所得之利也无非是眼前利益,而且最终为这些蝇头小利而失势亡身。
基于这样的认识,我在传统表演程式的基础上,重新为《梳妆掷戟》中的吕布灌注了灵魂。在剧中,吕布对被董卓抢占的貂蝉又是惜又是怨,对董卓则又是恨又是怕。在凤仪亭中,吕布听完貂蝉的哭诉,又气又恨,在唱完一段如泣如诉的〔红纳袄〕之后,将揽在怀中的貂蝉狠心地抛在地上,大有弃之不顾之意,可又经不起貂蝉的一声呼唤,立刻软了心肠将其搀扶起来。然而就在这时,幕后传来了董卓一声呼唤,吕布又下意识地将貂蝉一把推开。当貂蝉假做投水自尽时,吕布情急之下将其一把抱住。此时董卓上场了,看见董卓,吕布又一次连忙推开了貂蝉。这“三揽三推”,把吕布既垂涎貂蝉的美色,又顾忌董卓的淫威,色大胆小的内心世界鲜明地勾画出来。在下面一段戏中,吕布虽然已经对董卓义愤满腔,但是一看到董卓的眼睛,马上躲躲闪闪。在董卓打了他一记耳光之后,他举起拳头要爆发,可想到“父子”关系破裂对自己前途的影响,就软了下来。但董卓并不罢休,执戟要杀吕布,吕布抢过戟要刺杀董卓,可最后关头,还是没有刺下去。这种犹豫不定的态度,鲜明地表现了吕布内心深处的矛盾和他在本性和利害之间斤斤计较、患得患失的卑微的小市民心态。通过这些分析,人物的内心世界变得丰富了起来。把握了吕布性格上的多个侧面,我在表演时有了明确的目的,信心也足了。1994年,我以全新面貌的吕布戏《连环记·梳妆掷戟》参加了首届全国昆剧青年演员调演,一举夺得这次活动的最高荣誉“最佳兰花表演奖”。1996年底我在个人专场汇报演出中,也上演了此剧,同样获得了专家、观众的好评。我对这个传统人物进行的全新解释,并在舞台实践中重新塑造的这一形象,终于得到了观众的普遍认可。
1998年我与同事们合作,又重新整理、改编了传统戏《诱降吕奉先》。这个戏从故事顺序上来说在《梳妆掷戟》之前。它讲述了吕布杀了义父“叛丁投董”的过程。如果说《梳妆掷戟》是对吕布性格多方面的表现,那么《诱降吕奉先》则是对吕布性格形成过程的溯源。此时的吕布第一次认了干爹,刚刚成为一个小小偏将,还很谨慎。所以当得知李肃是董卓的说客之时,他面色大改,收起了朋友之情、同乡之义,要杀李肃。可当他看到宝马、黄金、官服、金印,这些东西一件件摆在眼前时,他本能地要去抓,可又突然意识到不能让人看出自己的卑微,于是马上又抽回手,装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而同时他的耳朵和心思又全在李肃之处,生怕装清高过分了,失去了眼前难得的机会。当李肃看出吕布的心态,又进一步劝诱时,吕布便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一个“饿虎扑食”将黄金、官服、金印一并揽在怀中,得意忘形,放声狂笑。戏发展到后面,丁建阳的突然出现,使得场上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丁建阳命令吕布杀死李肃,可吕布已经和李肃谈好了条件,怎么办呢?我体会吕布此时的想法:“这就要到手的荣华富贵岂能眼看着又丢掉了?可不杀李肃的话丁建阳是绝不会罢休的。不过倘若是杀了丁建阳,就不仅仅从一个小小的兵跃升为偏将,而是温侯,这可谓是一步登天!有道是‘无毒不丈夫’,杀!可又怎么下手呢?用什么办法杀他呢?”这时我演吕布的动作是:跪在地上,求过了丁建阳的宝剑,给丁建阳、李肃以及全场观众的感觉是要杀李肃;在一套“剑花”中忽左忽右,使得丁建阳、李肃以及观众不知剑锋究竟会往什么地方去;通过一段剑舞吕布思考成熟,冷不防杀死了丁建阳,得到了第二次社会地位的变迁。“弑父”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被视为大逆不道,是为“不义”之举。吕布第一次弑父时做了一番激烈的内心斗争,最终“利”战胜了“义”,
灵魂在这一刻走向堕落,他的悲剧命运也由此开始。
我在塑造这一人物时,依照传统戏夸张变形的创作原则,化用戏曲程式,让程式为人物服务,让吕布这一个比较单一的、平面的“大英雄”形象变得有血有肉、更加丰富。戏曲是唯美的,但戏曲却具有强烈的批评精神,戏曲中外观“丑陋”的“丑”可以表现出可贵的真善美,而外表美丽的人物和行为,也可以用来表现假恶丑。吕布就是这样一个形美而质丑的人物。我演吕布就是力图解释这样一个丑陋的灵魂,也许它会给我们现在生活中沉浮欲海、追逐名利的人们一点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