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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10-20
第03版：瓯江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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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古道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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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从家乡安福去龙泉县城，只有一条45里的山间古道。纵然一路鸟语花香，无奈跋涉劳累而无心欣赏，唯独对散布在沿途的7座古道凉亭，却情有独钟。
古道凉亭，泥墙、木柱、青瓦，质朴无华。它有三面泥墙一向门、建在古道边的“路边亭”；也有两面泥墙两向门、建在道中央的“路心亭”，俗称“两头通”。古时，又称五里一亭为“短亭”，十里一亭为“长亭”。李叔同的“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写的就是长亭“送别”。古人重情重义，送别常送到长亭。无论长亭或短亭，总是建在行人最需要歇息的地方。
昔人视修桥、铺路、造凉亭为三大功德，是标准的善举。凉亭竣工之日，在亭梁上写着建造朝代和年月，同时在亭内钉一块木匾，上书助钱、助工、助料者的芳名，留作纪念。
在肩挑脚行的岁月中，凉亭的实用价值是非常明显的。它既是城乡来往行人小憩歇脚之所，更是长途苦旅者躲风雨、避烈日的一把“伞”，乘凉休憩的驿站。而那些天涯沦落的流浪人，无处投宿时，便借此歇夜，亭中木柱之间连成的木条凳，或坐或躺由你。在山野田垄中劳作的农夫农妇们，常将饭包挂在亭柱上，日中时刻，静坐亭内进餐，冬避朔风，夏避炎阳，使疲惫的身心暂时有个着落。这是何等温煦的抚慰！小时候，常随父亲去县城，每当累得举足艰难之时，只要想起前头有座凉亭，便陡增继续前行的勇气和力量！凉亭成为我行程中的渴望和向往……
家乡的古道凉亭，不但堆集着父老乡亲的脚印，也不乏文人墨客的足迹。因而形成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文人墨客们在小憩时，常会在亭内写下点“墨宝”，或题壁或撰联，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亭联。还记得，当年在黄岙凉亭就看到过这样一副亭联：“野鸟有声留客坐，山花无语催人行。”野鸟有情，山花解意，一留一催提醒旅人，凉亭虽好，总非久居之乡，别忘了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1949年龙泉解放前夕，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我随父亲去县城。途经寨下坑凉亭时，见亭柱上用粉笔写的一副联语：“向左走步步上岭，望右行曲曲羊肠。”它无疑是这段古道最真实的写照了。亭内的木匾上还有三个粉笔字：承暖亭。父亲用柴枝拨了拨地上的一堆余灰，竟然还有火种在。由此找到了“承暖亭”的寓意：原来昨夜有人在亭内生火取暖，承蒙凉亭给予温暖。但这神秘的夜行人是何许人呢？直到龙泉解放后才得知，他们就是当时驻安仁黄桶岘的浙南游击队的侦察员。那些粉笔字就是他们写的。
家乡的凉亭中，最宽敞的是石达石岭头凉亭。这座建在古道南沿的路边亭，共有12根木柱立地构架，面积近60平方米。亭梁上还保留着“乾隆肆拾肆年建造”的字样。凉亭后堂是天云寺，当年有位孤寡老人居此管寺，并兼为凉亭施茶。站在亭前的古道上，可遥瞰龙泉古城的缩影。由于该亭位于又长又陡的
石达石岭头，是途经此处的行人感觉最累、最需要歇息之时之地，因而进亭坐息的人特别多，留下的亭联题壁也多。如：有专为劳苦的轿夫挑夫们写的“上岭难平气，下岭气难平，静坐数分钟，平平气；轿夫欲息肩，挑夫肩欲息，缓行几步路，息息肩。”语涉对劳苦者的关怀；有“茶能解渴何妨饮，亭可乘凉且慢行。”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旅途中，一碗茶水对口渴难耐的旅人来说，无异于沙漠中的一泓清泉！再如：“山好好，水好好，入亭一笑无烦恼；来匆匆，去匆匆，饮茶几杯各西东。”它言简意赅，教人淡泊名利，解脱烦恼。古朴的凉亭，渲染着浓郁的人文关怀！这些亭联，无论是即兴之作或借用，皆因其切情切境，易懂易记。再加上父亲的解读，使当时还是个初级小学生的我，不但明了其意，而且还能背诵，甚至想自己也构思一副，日后题壁。这也许就是我与文学的初恋吧。有人称凉亭与对联这两种国粹的结合，“合成”了世间难寻的国粹之国粹，构成了一道令人心旷神怡的人文风景线！我想这不会言过其实吧。
岁月流逝，时过境迁。如今公路四通八达，家乡昔年的通衢古道，如今很少有人问津。古道凉亭还能留住多少回望的目光？
7月28日，我与儿子、小孙子 一
起自驾车直达石达石岭脚，重行当年走过的一段古道峻岭，来到
石达石岭头凉亭，寻找儿时留下的脚印，寄存古稀之年的足迹。与它阔别重逢，百感交集！亭内新立的一块记录着乐助者芳名的石碑告诉我，近年来，石达石、大沙两地村民和社会有识人士，曾集资对古亭进行了维修和保护，而整体结构依然保持原貌，可喜可贺！我深信在当地乡民的爱护和保养下，这座古凉亭一
定能健康长寿！
抗日战争时期，我国著名美学家、文艺理论家、美术家王朝闻先生，曾在龙泉生活过一段时间，他与龙泉的凉亭结下了深深的情缘。当年，在大沙凉亭中就读到过他写的宣传抗日的标语和他画的一幅揭露日本鬼子的漫画。由于鬼子凶残的面目画得特别逼真，因而点燃了民众对侵略者的憎恨和复仇之火！以至漫画中鬼子的眼睛都被愤怒的民众挖掉了。家乡的凉亭，成为当时最通俗、最大众化的宣传抗日的阵地。
1986年10月28日，时年77岁的王老从北京来龙泉故地重游，寻找大自然之美，研究考察浙南文化。在回望古道凉亭时，他依然情深如故：11月11日在丽水与文艺界人士座谈时他曾讲到“修凉亭的人不是为了美，而是表现了人与人的关系。它沟通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反映了人与人之间的爱，可以让人躲风雨、乘凉。……从文物角度就应保存下来。若都是新的现代化的，实际是毁掉我们中国传统文化。……我们要研究地区历史个性、独特个性，个性与特殊不等于美，但美是不能脱离特殊性与个性的。”（摘自吴刚戟《括苍情缘》）。无独有偶，著名作家柯灵在七十多年前写的《路亭》一文的结尾，对凉亭曾留下了满怀深情寄望的言词：“我深望世界建筑史上，将为它特辟一章，用最美的笔墨描述它特殊的风貌和品质。”如今，古道凉亭的实用价值虽已减失，但我想，作为一份见证历史的一方风土人情、一份见证具有特殊风貌和独特个性的文化遗产，古道凉亭沧桑的身影必定依然盘踞在家乡人民，尤其是老一辈人忆念的高处！
有人说，乡愁是一种病，永远治不好。但我宁愿乡愁是一卷厚重而古典的线装书，那么，家乡那些具有特殊风貌和个性的质朴无华、古意盎然的古道凉亭，就是这卷线装书弥足珍贵的封面图！
“拥有时，不知道好好珍惜；失去后，才发现一切都已无法挽回。”这话并非针对男女爱情而言，而是时下民间文化遗产所面临的尴尬境遇让人感慨。毋庸讳言，时下有些古道凉亭，正面临存亡续绝的尴尬境遇，深望它能得到更多回望、关注的目光；也深望有更多的人“用最美的笔墨描述它特殊的风貌和品质。”因为凉亭急需文人“捧”！尤其深望有更多的人为如何保护好它而尽心尽力！
小的时候，父亲教我读《朱子家训》，还记得这么一句：人有恩于我则终身不忘。我想，同理，凉亭（物）有
恩于我们，亦当终身不忘！为此作文以记之
向陈总、练记者深表感谢！
（石达石岭头凉亭）实拍 ：
遥瞰龙泉古城缩影
2014/7.28 随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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