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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昌:不过是一段流水

2023-01-08 20:21阅读:
高明昌:不过是一段流水
2022年12月24日下午16:15分,我亲爱的姑母走了。惊闻后有种窒息的感觉,胸口一下子像是塞了一团乱草,心有点乱,有点慌。姑母94岁,当属高寿,不可大悲,但于我仍是无奈的凄凉,从此今日,我只能在记忆中想起她老人家的种种恩惠来,世上再无姑侄的对坐、对望以及对讲了。
我想起了的姑母的许多小事来。
我小学上的是海边小学。海边小学的前面是大操场,后面是条只有二三米宽,不到半公尺深的小河流,河流北面就是姑母家。那时想,学校好,姑母好,我中午吃饭可以不回家。事实也是,每当中午放学,姑母就静静地守在学校东边的场地上,那种等待的目光与母亲的目光一模一样,充满怜爱。吃饭了,眼前菜总是比家里多,比家里好。比如鸡蛋、鱼肉等,一直有的。别人读书瘦人,我读书长肉。在那个贫穷的年代,真不知道,姑母买菜的钱是从哪里省出来的。读到三年级时,我成为同年级三个少先队员之一。那天升旗仪式上,戴好红领巾,向前望去,发现操场里观看的人头当中,姑母也在里面。她拍着手,笑着脸,一副满足的神情。中午吃饭时,我将红领巾取下戴到姑母脖子上。姑母不推辞,说好的,也光荣一下。
我读大学前一个礼拜,阑尾炎开刀,当我回到家里时,姑母早在场门口等我了,她抢在我母亲前面,与我父亲一起扶我下地,一直扶到床沿口,让我坐下再躺下,替我盖好被单。吃饭了,饭菜桌上居然有我喜欢吃的咸鹅肉。我们家从来不养鹅的,这肉哪里来?母亲告诉我,这是姑母家的。姑母得知我住院开刀,就把家里换钱的鹅杀了,腌制好后,再送到我们家,是专门腌制给我吃的。我听了,一阵鼻子酸。这个鹅肉的颜色、大小、味道,我记到现在。后来的几十年里,与姑母一起吃饭,我自会说起这事情。姑母接话说,别说了,难为情的,当时穷,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点鹅肉。可那个时候,有鹅肉吃,已经很不容易,现在记取事情,着实因为当年这恩情比水还深。
姑母是爷爷奶奶的长头女儿,比父亲大5岁,父亲后面还有个弟弟,我的叔叔。当年爷爷在钱桥镇上做账房先生
,经常出门在外,顾不得家里。我奶奶在爷爷三十一岁时就作古了,就这样,姑母就成父亲兄弟俩的生活的唯一依靠。我长大后知道,姑母发誓要让父亲和叔叔吃穿不能比父母双全家的男孩差,姑母就起早摸黑,粗活细活,全是一个人干活,白天干不完,晚上连着干,只是为了她的兄弟俩。父亲兄弟俩后来都去学泥水匠了。姑母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对象都说好了,为了父亲,我的姑母居然和我未来的姑父商量后决定,一定要等她为我父亲攒点结婚的用度,找到了对象她才嫁出去。就为此,我姑母推迟了两年婚期。
姑母对爷爷的照顾,我是亲见的。爷爷在妻子殁后的第三年,曾经再娶过一位新奶奶,但爷爷嫌新奶奶手脚蠢笨,不要了,后来终生未娶,至死单生,而且没有半点绯闻。姑母知道爷爷秉性,自是不敢劝说。爷爷老了,我们几乎每周都看见,姑母来我们家里,每次来时,篮子里盛满了姑母亲自缝纫的衣服、鞋袜,甚至被单,让爷爷有的穿有的用。我记得爷爷的鞋子好像没有破碎过。那双圆头的老人鞋,鞋面一直簇新的,鞋底一直很厚的。姑母每次来,还要替爷爷打扫房间,洗涤衣衫,整理被褥,擦洗饭桌。她有时还邀爷爷去姑母家喝酒吃饭,爷爷硬气,就是不去,姑母没有办法,就烧了菜,几里地跑过来给爷爷吃。
姑母一生爱清洁,这与姑母从小养成的习惯有讲究,姑母教导我的父亲和叔叔,人再穷,再苦,只要有衣服穿,就要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绝不马虎,而且自己带头。后来与当志愿军回来的姑父结婚后,爱清洁爱到洁癖。我们任何时间去姑妈家,场地上不会看到一根杂草,灶间里看不到半点油污,苍蝇蚊子很难见到几只。去房间看看,被褥角角叠得像军营里战士的被褥,脚下地皮扫得乌黑程亮。我们夸姑母清爽。姑母说,主要是你姑父做的;我们夸姑父清爽,姑夫说,主要是你姑母清爽。姑母去世前一个月里,我曾两次看望姑母,姑母即使卧病在床,也看不到半丝的凌乱与邋遢。
姑母走了,走完了人生。人生真的不过是一段流水,但流水过处,一定要湿地、润田、护苗,利鱼。唯如此,人生才有可能有些用处,才有可能生长出某一种的意义。平凡的姑母做到了,姑母就是榜样。姑母,我的亲姑母,您的侄子向您跪谢了,您安息。(高明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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