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方”字字义演变看中华政治文明的变迁
2015-10-17 15:43阅读：
下图都是“方”字的甲骨文： 
图1的意思是在一个人的脖子上戴上枷具。有的甲骨文写成图2的样子，表示不仅要戴上枷具，还要在头上剌字（头上加一横指事），流放到有水的地方。可见方字的本义，就是处以刑罚，流放到遥远的荒蛮之地。（顺便指出，《说文解字》将方字解读为双只船捆绑在一起，基本是望文生义，驴唇不对马嘴。）
方字经过几千年的引申与演变，逐渐成了多义字。今天的方字最主要的字义还是表示地域、方向、形制、约束与规范。当然，尽管主流的思想与含义是强制与臣服，但也有弱弱的自由价值取向。
今天不谈时政，玩玩文字游戏。看看我能不能从“方”字字义的演变历程中，读出中华文明，尤其是政治文明的变迁史来。
1“方”字字义的演变
首先，因为是刑罚后被远距离流放，所以，第一个引申出来的字义是表示有罪和惩罚，以及惩罚之后的必须服从，其次是表示距离很远。
古籍中较早出现的方字，当然用的是本义。比如《仪礼•乡射礼》中的“不足方”，意思是说“罪不至于流放”，用的就是这种本义。
随着政治格局和形制的变化，方字的含义也逐渐跟着变化。自夏至商，通过征伐，逐渐形成了强大的中原王朝，各地方部落虽然与商王朝
并非上下级的隶属关系，也是征服与臣服，纳贡与享贡的关系。这个时候，方字原有的罪罚含义逐渐被淡化，演变为臣服和服从的意思了，但相对于中原王朝和中原地区的距离和区域含义还在。比如商王朝称中原以外的众多部落为“方国”，这其中的方字，就是指被征服的距离中原地区较远的边疆地区，以及生活在这些地区的部落。
如果没有被商王朝征服，则被称作“鬼方”一类的带有蔑视或心存罪罚企图的词语。比如商王为了得到上好的和田玉料，令其王后妇好领兵13000讨伐“鬼方”，这“鬼方”就是指边疆地区尚未臣服商王朝的部落（今甘肃一带，商王朝想要与新疆和田玉产地建立直接的关系，必需扫清的路途障碍）。这其中的方字字义，一有原始的罪罚含义，二有原始的远距离和地域含义，三有通过征伐使其臣服的含义。
在西周以后，通过分封建制，逐渐形成了中央王朝，周边部落和国家多数被分封为王朝之下的诸侯。这个时候，昔日的方国变成了诸侯国。方字的字义也跟着发生了变化，被引申为臣服并共主于中原地区的各诸侯国家或行政区域。表示远距离的含义被淡化，表示行政区域的含义被加强。比如“地方”、“方言”一类词语中的方字，指的就是相对于中央王朝而言的各行政区域，未必是指距离有多远。当然，孔子所谓“有朋自远方来”，这“远方”指的是有朋友从别的诸侯国来，这别的诸侯国或许是距离较远的，表距离的意思也未必就消失了。
在秦统一天下，建立中央集权和郡县制之后，这种只表行政区域，不表距离的意义就更浓厚了。今天我们还在使用的“四方”、“远方”中的方字，就是指行政区域，而不再是方国或诸侯国。同样，所谓“四方来朝”、“威震远方”等词语中的方字，也还有远方和国家的含义，原始含义只是淡化，不是消失。
无论是方国、诸侯国还是秦以后的行政区域，都是有方位和边界的。所以，这方位和边界也是自“方”字引申和演变而来。以中原地区为核心，表示“四方”各区域边界和方位的，的词语有“方面”、“方向”、“双方”等词语。这种周边的方向和边界含义，后来又逐渐引申和演变为形制和规则，比如“方形”、“方圆”、“方针”、“方案”、“方略”以及“方法”、“方式”等词语。“方形”和“方圆”之方，提的是四边形的形状。指南针，过去也叫指北针，最早叫方针，可见“方针”之方，也指的是方向或方位。
到了近代，“方针”与“方案”、“方略”、“方法”、“方式”等，逐渐演变成了策略、计谋与法则，而且多数成了政治术语。不可否认，从“方”的字义上溯源，所谓“方针”、“方略”等词语，无疑含有强制臣服，不服就罪罚的味道，而“方法”、“方式”等，也不无“搞定”的意味。
2“方”字字义演变中的另一种思想和价值取向
从“方”字的原始字义看，如果要发掘其最本质的内涵，应该有两个思想内核。一是强调刑罚以及隐含在刑罚背后的神圣不可僭越的权威与必须臣服，二是强调流放到远离文明之地，让不守规矩者去过那种本就没有规矩的生活。这种思想内涵，有两个不同方向的价值取向，一个是惩罚和强制臣服，一个是给你自由。
关于刑罚和强制臣服的字义，上面已经阐述。需要补充一点的是，在周王朝时期，掌管刑狱的官员被称作“方士”，方士“掌都家”，“都，王子弟及公卿之采地；家，大夫之采。主此三等采地之狱。采地在王城四方，故云方士也。”可见，方字具有强烈的刑罚色彩。方字还有违背和正直的意思，比如“方命”就是抗命的意思，“方正”、“方直”就是正直不阿的意思。有刚正不阿和违背，才有强制臣服嘛，总之，“方”字更多的含义是与强权与惩罚相关联的。
有趣的是，这“方”字字义的演变还有另一个价值取向，就是给你自由。这一点，在今天的方字字义中，仍有保留，比如“方便”，当然，似乎也只有“方便”了。
“方便”这个词，并非现代才有，在强调罪罚与臣服的时代，就已经出现，至少可追溯到春秋时期。《晋书》有载“季龙所为酷虐。军中有勇榦策略与己侔者，輒方便害之，前后所杀甚众。”可见，“方便”在很早的时候就有了另一个方向的引申含义。
虽然没有文字的记载，但“方便”一词所体现的自由思想和价值取向，在远古的华夏时期就已经出现。
尧舜时期，所谓“四罪而天下咸服”的故事，就是这种思想价值的体现。“欢兜进言共工，尧曰不可而试之工师，共工果淫辟。四岳举鲧治洪水，尧以为不可，岳强请试之，试之而无功，故百姓不便。三苗在江淮、荆州数为乱，于是舜归而言于帝，请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放欢兜于崇山，以变南蛮；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四罪而天下咸服。”（《史记·五帝本纪》）这故事大意是说，欢兜这人曾举荐共工，尧说‘不行’，而欢兜还是试用他做工师，共工果然放纵邪僻。四岳这人曾举荐鲧去治洪水，尧说‘不行’，而四岳硬说要试试看，试过后却没有成效，所以百官都以为不适宜。三苗在江、淮流域及荆州一带多次作乱。舜巡视回来后向尧帝报告，请求把共工流放到幽陵，使之变成北狄；把欢兜流放到崇山，使之变成南蛮；把三苗迁徙大三危山，使之变成西戎；把鲧流放到羽山，使之变成东夷。惩办了这四个罪人，天下都悦服了。
你看看，流放到荒蛮之地，使之远离文明，这就是最古老的刑罚方式。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现“方”字，或者出现了我们目前还找不到文字记载。但我们知道，这做法就是后来“方”的做法，除了罪罚和本义，也体现了“方便”的自由内涵与思想。
我们假设一下，假如没有这四罪而流放的“方”式罪罚，而只有屠杀和消灭，那么所谓“东夷、南蛮、西戎、北狄”就不会逐渐演变成后来的众多方国及其文明，华夏大地也不会出现文明的普及与融合。
“方便”的含义，是给予自由与便利。只可惜，这种含义及其体现的思想价值取向，没有成为“方”的主流，更未能同“方针”“方略”一类词语一样成为政治话语，只在民间弱弱地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