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所未见，言人所未言：《曾胡治兵语录》是曾胡的语录吗？（胡林翼篇之二）
2024-05-30 21:27阅读：
摘
要：蔡锷所编《曾胡治兵语录》中摘录胡林翼治兵语录12类98条，对于研究胡林翼及其军事思想产生了重要而深远的影响。但由于多方面的原因，这些语录与胡林翼的原文却有诸多不一致的情况。因此，很有必要对它们进行一番校勘，探寻其原貌，并加以相应的处理，促使胡林翼和蔡锷的相关研究更为准确与科学。
胡林翼(1812-1861)
二、存在的问题
然而，由于各种原因，100多年以来被视为胡林翼著作、人们耳熟能详并常引用的《语录》中的胡氏语录与其所出的胡氏著作原文之间却存在一定的差距。主要表现在以下六个方面：
（一）错漏。由于摘抄、编辑及出版等方面的原因，《语录》中所列的胡氏语录与原文多有不符，存在不少文字上的错漏。试举以下数例说明之。
例如，“将才”一章的“兵事不外奇正二字”
条，出自胡氏咸丰八年《复李云麟（十一月十三日》。但与原文比对就不难发现，《语录》中的胡语则错漏较多，特校勘如下（《语录》中的错字，加入（）内，改正字加入[]内；被删去或遗漏的字、句、符号加入[]内；衍文加入{}内，下同）：
兵事不外“奇正”二字，而将才不外“智勇”二字。有正无奇，遇险而覆。有奇无正，势极即（阻）[沮]。智多勇少，实力难言。勇多智少，大事难成。而其要，以得人为主。得人者昌，失人者亡。设五百人之营，无一[二]谋略之士、英达之（材）[才]，必不成军。千人之营，无六七（英达、谋略）[谋略、英达]之士，亦不成军。
又如，“将才”一章的“统将须坐定能勇敢”条，出自胡氏咸丰九年《致彭玉麟（三月十四日）》，但与原文比对，也有错漏，校勘如下：
统将须坐定{能｝勇敢，不算本领外，必须智（
勇）[略]足以知兵。
再如，“严明”一章的“行军之际”条，出自胡氏抚鄂期间《札霆营鲍副将喻都司》，但与原文比对，错漏较多：
行军之际，务须纪律严明，队伍整齐，方为节制之师。如查有（骚扰）[扰害]百姓[者]，（立即）[即当]按以军法。吕蒙行师，不能以一笠宽其乡人，严明之谓也。条侯治兵，不能以先驱犯其（垒壁）[坚垒]，（整齐）[齐整]之谓也。
此外，“战守”一章的“有围城之兵”条，出自胡氏咸丰九年《致金国琛（十二月二十七日）》，但与原文比对，错漏亦多：
有围城之（兵）[人]，须先[行]另筹打仗之兵。[此要着也。]有临阵打仗之兵，{必｝须[先]安排后劲，或预杜抄后之（敌）[贼]，或备策应之举。
（二）删节。《语录》还存在对胡氏原文进行删节的情况。特举以下数例说明之。
例如，“勇毅”一章中的“讨（寇）[贼]之志”条，出自胡氏咸丰九年《致金国琛余际昌（十二月二十五日）》。但比对原文发现，《语录》删节了最后一句“必须万全而自立”之后的“于不败之地”等五字。
又如，“严明”一章的“世变日移”条，出自胡氏咸丰九年《复贺月樵》，但《语录》删节较多，与原文相差较大，特校勘如下：
[不知]世变（日）[风]移，[近来]人心日趋于伪，优容实以酿（祸）[患]，姑息非以明恩。[昔子太叔为政，不忍猛而宽，所以萑苻之间，群盗蜂起。殆其取而尽杀之，而所害为已多矣。]居今日而（为政）[图治]，[必以痛扫书差积弊为先着。除莠安良，为中权至计，而]非用霹雳手段，不能显菩萨心肠。[迨至息游惰而劝农桑，兴保甲而敦戚睦。]害马既去，伏龙不惊，则法立知恩，[而良吏之后效也。大抵]吾（辈）[儒]任事，只尽吾义分之所能为，以求衷诸理之至是，不必故拂乎人情。而任劳任怨，究无[所]容其瞻顾之思。
由上可见，《语录》在“姑息非以明恩”“居今日而图治”“不能显菩萨心肠”和“则法立知恩”等语后，删节了四段内容。
再如，“仁爱”一章的“大将以救大局为主”条，出自胡氏咸丰九年《复多隆阿（十二月二十七日）》，但对照原文发现，《语录》在“乃可包容一切”之后，删去了“春霆弟一营孤悬，仍望随时救应。林翼之愚”等语。
还有，“勤劳”一章的“淫佚酒色，取败之媒”一条，出自胡氏抚鄂期间《饬各统带查办各营》一文，但在“皆自宣淫纵欲中来也”与“夫兵犹火也”之间，删节了“楚军之强，素严纪律，正当以吴事为殷鉴。乃近闻桐城陆路各营，颇有匿眷室于近营民房，将弁兵勇，夜不归营者。怀安败名，此风一开，纪纲尽坏。防微杜渐，不可不严，合行通饬。为此札仰该某，于奉文后悉心访查，严行董戒，痛除声色烟赌各事。每日夜点名二次，每日早晚操演二次，以肃军政”等一大段文字。
（三）拼接。《语录》亦存在将来自胡氏不同文章的内容拼接成一条的情况。试举下例说明之。
例如，“尚志”一章中有“人才（由）[因]磨（炼）[练]而成，总须志气胜[人]，乃有长进。成败原难逆睹，不足以定人才。兵事以人才为根本，人才以志气为根本。兵可挫而气不可挫，气可偶挫而志[则]不可挫”一条，但比对原文后发现，该条出自胡氏不同的二文。其中，“兵事以人才为根本”之前出自胡氏咸丰九年《致左宗棠二月十六日》，其后则出自胡氏咸丰九年《致杨昌濬朱宗程（三月二十七日）》。
又如，“诚实”一章中有“军旅之事，胜败无常”
条，但比对原文后发现，该条中“事上以诚意感之”之前的文字出自胡氏抚鄂期间《札罗田县及礼字营》，之后的文字则出自胡氏道光二十九年《致陈竹坡》。
再如，“勇毅”一章中的“冒险二字，势不能免”条，其实也是来自胡氏不同的著作。其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及以上的文字出自胡氏咸丰三年《剿办革盗启》，之后的文字则出自胡氏咸丰九年《致罗遵殿（四月初六日）》。
还有，“公明”一章中的“朝廷爵赏，非我所敢专，尤非我所（敢）[可]吝。然必积劳乃可得赏，稍有滥予，不仅不能激励人才，实足以败坏风俗。荐贤不[必]受赏，隐德必及子孙”条，其中“实足以败坏风俗”及以上文字出自胡氏抚鄂期间《麻城县禀复修建碉楼批》
，最后一句则出自胡氏咸丰九年《致官文（五月初六日）》。
此外，“和辑”一章中有“古来将帅不和，事权不一，以众致败者，不止九节度使相州一役。为大将之道，以肯救人，固大局为主，不宜炫耀己之长处，尤不宜指摘人之短处。兵无论多寡，总以能听号令为上。不奉一将之令，兵多必败。能奉一将之令，兵少必强”条，则是由胡氏三篇著作中的文字拼接而成。其中“为大将之道”以上文字出自胡氏咸丰九年《致曾国藩三则（十一月十五日）》，“为大将之道”以下、“兵无论多寡”以上文字出自胡氏咸丰九年《复多隆阿（十二月十八日）》，而“兵无论多寡”及以下文字，则出自胡氏咸丰十年《致余际昌（十月初四日）》
。
（四）改写。《语录》也有将胡氏文章中的部分内容进行改写的情况。试举以下数例说明之。
例如，“将才”一章中有胡语“李忠武公续宾，统兵巨万”一语，经查，此句系由胡氏咸丰八年《查明巡抚衔浙江布政使李续宾三河镇阵亡实绩恳恩加等优恤疏（十二月十一日督发）》中的“（李续宾）前在武昌、九江统驭一二万人”之语改写而来。
又如，“将才”一章之胡语“乌将军兰泰，遇兵甚厚。雨不张盖，谓众兵均无盖也。囊无余钱，得饷尽以赏兵”
，系由胡林翼咸丰二年《致韩超》一文中“乌都护之援桂林，系大帅职守，与邻省防堵不同。闻其遇兵甚厚，雨不张盖，谓众兵均无盖也；囊无余钱，得饷尽以赏兵，可谓一时人杰”等语改写而来。
再如，“勇毅”一章中“两军交绥”条，出自胡氏咸丰九年《致多隆阿（十二月二十六日）》，但与原文比对，其中“两军交绥”系由原文“官军鏖战”改写而来；而“纵常打胜仗”系由原文“盖我辈即打平江北”改写而来。
还有，“严明”一章之胡语“兵，阴事也，以收敛固啬为主；战，勇气也，以节宣提倡为主。故治军贵执法谨严，能训能练”等语，系由胡氏咸丰十年《复多隆阿（五月初四日）》中的原文“夫兵，阴事也，以收敛固啬为主；战，勇气也，以节宣提唱为要。老兄治军有法，谨严切实，能训能练”等语改写而来。
（五）兼用。《语录》还有对原文删节、拼接与改写等方法兼用的情况。试举几例说明之：
例如，“兵机”一章胡语“有不可战之将，无不可战之兵。有可胜不可败之将，无必胜必不胜之兵。古人行师，先审己之强弱，不问敌之强弱”中“古人行师”以前文字录自胡氏咸丰六年《致郑敦谨（十一月二十五日）》，“古人行师”及以下文字则由胡氏咸丰八年《致都兴阿（十一月二十四日）》中“古人行军，不问贼之强弱，而先审己之强弱”等语改写而来。
又如，“兵机”一章中有胡语：“兵事之妙，古今以来，莫妙于拊其背，冲其腰，抄其尾。惟须审明地势、敌情，先安排以待敌之求战，然后起而应之，乃必胜之道。盖敌求战，而我以静制动，以逸待劳，以整御散，必胜之道也。此意不可拘执，未必全无可采。”经查，此条中“惟须审明地势、敌情”及以上文字出自胡氏咸丰九年《致各帅（十二月二十三日）》，但其前又删去了原文中“从天堂出杜埠野人寨，则自古用兵之奇计，一举尽之矣”等语，其后又删去了“并须地方官绅预先安排米粮，引导路径耳”等语。“惟须审明地势、敌情”以下文字又是由胡氏咸丰九年《致多隆阿（十二月二十六日）》中“弟之愚见，总须预先安排，以待贼之求战，然后起而应之，更是必胜之道。盖贼来求战，而官军以静制动，以逸待劳，以整御散，必胜之道也。此意固不可拘执，而未必全无可采，惟兄密为酌之”等语改写而来。
再如，“兵机”一章中有胡语：“军务只应以一处合围以致敌，其余尽作战兵、援兵、兜剿之兵。若处处合围，则兵力皆为坚城所牵缀。屯兵坚城之下，则情见势绌。”经查，此条出自胡氏咸丰十年《致李续宜多隆阿（四月初四日）》。其中，第一句由原文“愚见皖北、楚北之军务，只应以一处合围以致贼，其余尽作战兵、援兵、雕剿之兵”改写而来。“若处处合围”之前删节了“假如围安庆，则不可再围桐城”等语。而“屯兵坚城之下，则情见势绌”之语，则是删节了“兵力皆为坚城所牵缀”以后的大段文字，并由“李左车尚戒其不可顿兵坚城之下。情见势绌，似宜及早图谋，以备不虞”
[2]509等语改写而来。
还如，“兵机”一章中有胡语：“用兵之道，全军为上策，得土地次之。破敌为上策，得城池次之。古人必四路无敌，然后围城。《兵法》所谓‘十则围之’之义也。”经查，此条源自胡氏咸丰十年《复多隆阿（五月二十四日）》，其中“得城池次之”之前删去了“破援贼为大功”一语，最后一句系由原文“又，《兵法》：‘十则围之’”改写而来。
（六）误录。由于鉴别欠细致，《语录》所录的胡氏语录还有误录的情况。
例如，“严明”一章“治将乱之国”条，源自胡氏咸丰十年《致曾国荃七月十九日》。但经查对，其原文为：“奉手教，所见远大，即如尊旨。治将乱之国用重典，治久乱之地宜予生路，尤为卓越不刊之论。”可见，此语系曾国荃致胡林翼书中之语，而胡林翼在复曾国荃书中只是复述和称赞此语。因此，此条并非胡氏语录。
又如，“仁爱”一章有胡语：“长官之于属僚，须扬善公廷，规过私室。”经查，此条源自胡氏抚鄂时期《宜昌府禀请将长杨县兴山县分别记功批》，其原文为：“昔楚有严公乐园先生，官秦作守令几二十年，宦迹循声，治行第一。尝曰：‘长官之于属吏，必当扬善公廷，规过私室。’仁哉，斯言!可为法守。”
可见，此条为胡氏引用严乐园之语，亦非胡氏原创。
还需要指出的是，《语录》中的错漏还造成一些与原文原意不合的情况，从而影响到读者对其正确的解读。
例如，“诚实”一章“众无大小，推诚相与”条，其中有“众无大小”一语，令人费解。经查，此语出自胡氏咸丰二年《复张亮基》，原文为“无众寡大小，推诚相与。”其中脱漏一个“寡”字。
又如，“用人”一章“古之治兵，先求将而后选兵”条中有“譬之振衣者，不提其领而挈其纲”之句，亦令人费解。经查，此语出自胡氏咸丰六年《敬陈湖北兵政吏治疏（十二月初三日）》，原文为：“譬之振衣者，不提其领；结网者，不挈其纲。”其中脱漏“结网者，不”四字，并使原文的两句并成一句，造成其意思费解。
再如，“勇毅”一章中“冒险二字，势不能免”条中有“国家委用我辈，既欲稍稍补救于斯民”之语。经查，此句出自胡氏咸丰九年《致罗遵殿（四月初六日）》。原文为“至于地方委用，我辈既欲稍稍补救于斯民，岂可再避嫌怨?”经改写后的此句与原文意思完全不一样了。
还有，“战守”一章“碉卡之设”条中有“虽贲、获无所展其长”之句，其中“贲、获”二字费解。经查对原文，“获”为“育”之误。贲、育，指孟贲、夏育，均为古代勇士。《韩非子?功名》中有“虽贲、育不能尽人力”之语。
综上可知，《语录》中所辑录的胡氏语录虽然出自胡林翼的著作，但经过转抄和“加工”之后，并不能与胡林翼的著作画等号。（未完）
（原载：《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24年第1期；原标题：《胡林翼治兵语录校勘研究
——以蔡锷编《曾胡治兵语录》为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