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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蠡《鹤》赏析

2014-12-09 10:29阅读:
人性的召唤与生命的爱恋
——陆蠡《鹤》赏析


《鹤》是抗战前期青年作家陆鑫的一篇散文,收入一九四O年集结的《囚绿记》中,全文四千字,区区篇升,却是那样的平实雅致,含蓄深邃,在娓娓叙谈之中描绘着一个褪了色的故事,给人以无限遐思。
作品以《鹤》取名,旨在他处。通过自己养 “鹤”的回忆,以及“鹤”的遭遇,委婉地流露出作者对人性的召唤和对世间生命的爱恋,描绘出人生中的缺憾。《鹤》的这一主题,我以为覆盖着陆鑫的整个创作,渗透在他的全部作品的字里行间。作者在《竹刀》集的《后记》中说:“……我也怕听我头顶上从寒空里投下一串乌鸦的‘哇声’。我怕听见丧失的邻妇朝暮的啼哭。我喜欢看新年时在破旧黝黑的门窗上贴上大红的楹联,我赞美满街的爆竹和空气里硝磺的气味。我也预备了红红绿绿的希望和吉样的祝福,来分赠给比我年幼的和比我年长的人,愿他们幸福。”字行间虽有几多感怆,却也看出作者对于人间的热爱。无论一棵被囚禁的长春藤(《囚绿记》),还是被打伤击毙的(《鹤》),在作者的笔下都是充满了柔情丝缕,期望着它的重新催发,寄托了对毙命的鹭的同情,“觉得鼻子
有点发酸”。植物,生灵尚且如此,更不休说那个悲枪动人的“竹刀”的故事,抑或是《庙宿》、《嫁衣》中所描写的不幸的女子了。这就是生活在“异族的侵凌,祖国蒙受极大的耻辱”的环境中,仍坚守在 “孤岛”上海的青年作家陆蠡作品中的灵魂。自然也是《鹤》的灵魂。
如果细细分析全篇,就会发现,作者是虚写鹤,实写鹭,双管齐下,虚实相间。虚写记载中的鹤的聪明、亲热、可爱和想象中的鹤的品性及美好的象征,寄寓了作者追求淡泊、涓洁、正直、美好的心灵希冀。实写所豢养的鹤原为鹭后的失望、恼怒,受骗的灰暗失落的心理,拳足交加高声逐出的举动,以及由此所导致的崇鹤斥鹭,鹭死他手的悲剧,折射出作者理想与现实相撞后的缺憾与惆怅心绪。
鹭的死是悲哀的,这固然与它的不分善恶的友好、亲热、依恋主人的动物本性有关,但却感召不了人性的回归。到头来还是在对主人“依然亲热”“不肯离去”中被恼怒地逐出,落荒沙滩,结果路遇猎人,上当受骗以毙命。这里,鹤的高雅疏放,将人类视为它们的朋友,鹭的友好亲热,依恋主人的善良品格是足以可见了。然而作品更深的意蕴似乎依此来反衬人—“我”、世人、猎人,反衬人性的失落,以及自我良心的忏悔,这恐怕是造成鹭毙命的主要原因。因为鹤、鹭素以人类为友,是“极聪明极有感情的动物”,如此友类却横遭暴虐,这种枉杀生灵的随意性,对于身陷叫“孤岛”,希冀新生的作者是不能容忍的。所以,作品以回忆过去养鹤的故事为依托,曲折地反映出作者此时此地对人性的召唤和对生命的爱恋的独特心境。
陆蠡思想的这一光点是显而易见的。他写鹤画鹭确是言此而意彼,并非廉价的感兴。他认为“我真再也无心去搜寻感枪的比兴了,世界上应有更高贵的东西。”(《竹刀·徽》)正是这高贵的希冀使他平朴淡雅的作品渗进了一道粉红色的光环。作者于异族侵凌,祖国蒙受极大耻辱的日子里,奋力支撑在“孤岛”,目睹战乱的硝烟,痛感生灵的涂炭,接触了人间的不幸与辛酸。“长望着无限的天空嘘唏”,却又要“怀着无限的希望,从心灵一点的光辉中开始进取”。他挚爱绿色,对自然生命爱恋,乐以绿色来装点,借喻新生的葱笼和幸福,表达了作者对环境骚乱和生灵涂炭的愤感心情。由此可见,作者笔下的鹤、鹭就赋予了新的意念:因为人类的和平使者,善良亲热,富有感情,是人类友好、安宁、幸福的象征,生命葱笼。然而可悲的是,由于世人的暴虐枉杀,使“鹤”带着枪伤,从云霄高坠入俗人竖子的手里遭受窘辱,造成不幸;加之“我”爱鹤不爱鹭,崇鹤斥鹭的感情之偏见,以至遗弃了它,将这种不幸推向了高潮,最后,猎人处于“不过玩玩”的心理击毙了“鹤”,酿成悲剧的“三部曲”,终于护断送了依恋的生灵。因之,这淡淡的文字里反射出不合作者意愿的心绪,反射出对“人”,对人性失落的一种痛斥。
如果说,作者以“我想到鹭也是有感情的动物”,“以鹤的身份被豢养,以鹭的身份被驱逐,我有点不公平罢”作为良心的自责的话,那么,对造成“鹤”毙命的“人”的忧怨以及人性失落的惆怅感便是与此相辅相成的另一层意思了。
《鹤》在时间上较晚于《海星》、《竹刀》的问世.却在艺术上承袭并发展了早期作品中的长处,他那雅致美妙的文字,清新和谐的气韵很有一番风味。既有“象李厂田那样洋溢着乡野和泥土的气息”,又有“象吴伯箫那样驾驭着优美、清丽的文笔;象师陀那样善于倾诉忧郁和动人的故事”的特点。(林非《现代六十家散文札记》)《鹤》就典型地体现了这一风格特点。
首先,作品以养“鹤”、逐“鹤”、“鹤”毙命的故事(姑且称作“二段式”)作为全篇借物抒怀,感物咏志的喻体,来抒发胸中微妙的感情。这一感情随着故事的进展明显地形成了波澜起伏的四个波浪(故且称作“四波浪”)。即对想象中的鹤的崇敬的感情,得到鹤豢养时的游戏般的快乐感情,得知非鹤而鹭后逐出的失望懊丧的感情,“鹤”毙命后的同情与过失的自责感情。
这种“三段式,四波浪”的方法拈连环扣,平处气韵适缓,和谐流畅,凸处异峰突起,曲折有致。全篇以朔风扫过,虫僵叶落,草僵泉枯,友人离后的寒瑟的夜晚,“我”独坐消遣时光,凭案回忆幼年养鹤为引子,给整个作品蒙上了一层寂寞,清寒,冷落的空灵色彩,与初写的鹤,“我”想象中的鹤形成了一种环境气氛的冷暖映衬。作者所称颂的鹤是“长寿的”“能映的”“善舞的”,“象征正直”“象征涓洁”“象征疏放”“象征淡泊”。鹤的这一品性不但构成了此时清寒环境中的一束光点,而且也构成了凭案回忆的作者理想希冀的依托。所以,感情的第一波浪与其说是作者对鹤的崇尚,勿宁说作者对“更高贵的东西”的想往。同时在篇章结构上也是对下文非鹤而鹭后感情突变的铺垫。“我”终于得到了应允,兴高采烈地把鹤抱回来,解开系在足上的缚,让它获得自由。接着作者细腻地描绘了。“我”为鹤的住、食忙碌,精心饲养,从游戏变成工作的过程,以及自赏,约邻里观看的快慰心理。时日相当,使原受伤的鹤日渐平复,羽毛光泽、比初捉来时竟然胖了些许。可以说,“我”对鹤的倾心、尽心,反映了作者在特定环境下对一切生命的扶救、爱恋的深厚的人道主义感情,加之描写的真挚细腻,文字的平实朴素,给战时的广大读者能以真善美的感化。
如果说上述属于感情波浪的“平处”的话,那么,舅父说破非鹤而鹭后便形成了感情波浪的“凸处”。作者笔峰一转.在艺术上造成陡坡,使前面的铺垫落在实处。“我的虚荣受了欺骗”,“我的‘清高’,我的‘风雅’都随同鹤变成了鹭”。于是我决定把这“骗人的食客逐出,把假充的隐士赶走”。由失望变成懊丧,由懊丧转为恼怒,整天都不快活,怀着恶劣的心情睡过了这冬夜的长宵。
作者之所以这样写,其一是过分崇鹤的感情在即成事实的鹭的嘲弄下产生出一种失落、焦躁的不平衡状态。其二是深刻地鞭执了自己“虚荣”“清高”“风雅”的偏爱感,其手法采用了自嘲反衬。“欺骗”“骗”“假充”的并非鹭.恰恰由,“我”的虚荣、清高、风雅的偏见对鹭是一种欺骗,这个中的哲理是令人深思的。至此,在构思上完成了情感重心的过渡与转折,使文章急直下。
果然,被“我”逐走的鹭在沙滩上,日日等候它的主人,不忍他去,以至接受了猎人的子弹而毙命。“我觉得鼻子有点发酸”,“想到鹭也是有感情的”,作者的良心于过失中有所顿悟和发现。“以鹤的身份被豢养,以鹭的身份被驱逐”不仅是作者的反思,而且意蕴非常。作品就此作结,完成了整个“三段式,四波浪”的感情回环,是极为高妙的。
其次,前后照应,对比手法的运用也是极成功的。以篇首“鹤”的被击伤到结尾鹭的被击毙,在形式上通体和谐匀均,造成一种谋篇构架上的完美感;在作品的立意上,既突出鹤的悲剧因素的完整性,又突出“我”对此所产生的忧伤哀怨。另外,作品把鹤与鹭对比,以暴露“我”爱鹤不爱鹭的偏爱感情。豢养与逐出对比,先抑后扬,张弛有致,以造成感情上的波澜。伤与死对比,伤为不幸,死为悲剧,以伤衬死,以死衬伤。我与猎人对比,我的主观上的偏见,猎人客观上的好玩,导致鹭死‘人’手,紧扣主题,一语破的。这些艺术手法的运用以及作者在遣词造句上的功力,几清新洗练,干净平朴的文字与作品的内容完美合壁,真可谓别有一番风味。
陆蠡在谈及自己的创作时说,虽然“遗下一丝感啃,那不过是凡人之情而已”,“未能予苦难的大众以鼓励和慰藉”,(《竹刀·序》)我以为这是作者的谦词。他与他的同辈们的作品,都程度不同地反映了当时动荡的时代,抒发了他们内心的感情,虽然其间也含有几分颓废和寂寞,但他们以年轻的生命所写成的诗篇,无疑对那个时代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给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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