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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傻”的意蕴——试解祥林嫂的哭诉

2022-04-04 20:12阅读:1,087

依据《祝福》的故事情节,祥林嫂第2次到鲁镇后,反复哭诉其失子之痛:先是在鲁四老爷家后是在镇上,先是对他人后是对自己,每次均由“我真傻”引起。怎样理解祥林嫂的哭诉?写她一再叙说“我真傻”的故事,有什么意义?

哀伤、悔恨、自责
“我真傻”在文本中,前后出现4次,即写了她4次哭诉。不过,只有两次(第1次和第2次),完整地叙述了失子经过,另两次仅开了头,就被听者打断,不让她说下去。首叙述的文字是:
‘我真傻,真的,’祥林嫂抬起她没有神采的眼睛来,接着说。‘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墺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清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听;他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淘米,米下了锅,要蒸豆。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一看,只见豆撒得一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他是不到别家去玩的;各处去一问,果然没有。我急了,央人出去寻。直到下半天,寻来寻去寻到山墺里,看见刺柴上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糟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他果然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手上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她接着但是呜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这是在鲁四老爷家
的哭诉,原原本本地讲述了阿毛“遭了狼”的过程。可以比较的是,祥林嫂前一次到鲁家,“只是顺着眼,不开一句口”,以至于总是“不很爱说话,别人问了才回答,答的也不多”;这一次,为什么“一反常态”,没等卫老婆子把话说完(其末句“我想,熟门熟路,比生手实在好得多……。”)她就抢接话茬,不管不顾地唠叨起来?个中缘由在于,阿毛是她的命根子,是贺老六病死后,她活着的全部希望,后半生的生活意义。阿毛“给狼衔去”,无疑是对她的致命一击,此时的她,失子之痛堵塞心胸,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急着哭诉,就是迫切一吐心中的痛苦。
如果细致体悟,祥林嫂的痛苦包含三重因素:
首先是哀伤。据文本,祥林嫂此次出现在四叔家时,脸色青黄,两颊消失了血色,“眼角上带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这显示出,阿毛“遭了狼”,使她一直深陷悲伤中走不出来。相应的于哭诉之后,“接着但是呜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是天外飞来的横祸,以及阿毛被狼吃的惨状(“果然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等等),酿成她极度的哀伤。
其次是悔恨。祥林嫂每次哭诉,都是从悔恨开始,“我真傻,真的”。一声“我真傻”,感觉分量不足,再加一个“真的”,借以加重语气。她悔恨什么?她悔恨:“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墺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这种意外情况,卫老婆子也没想到她说:“春天快完了,村上倒反来了狼,谁料到?”但这是外在原因,如果祥林嫂叫阿毛坐在眼前剥豆,不离开视线,悲剧就可以避免。她怎能不为此而悔恨?
最后是自责。反复哭诉“我真傻,真的”,也明显含有自责自疚的意思。花费两年多心血养育而成的心肝宝贝,因一时疏忽,竟然成为恶狼的美餐,这是祥林嫂无法原谅自己的。从此以后,再见活泼可爱的阿毛,只能期盼于睡梦中。祥林嫂深知,阿毛是她和贺老六夫妻两人仅有的孩子,贺老六夫既已病死,保护好阿毛,抚养他长大成人,这千斤重担只能由自己挑起。可结果呢,孩子竟“遭了狼”,这是多大的罪责,怎么向死去的丈夫交代?

母子情,夫妻义
文本显示祥林嫂的痛苦(哀伤、悔恨与自责),实则还有深一层的作用,表现主人公的感情世界,可谓:拳拳母子情,浓浓夫妻义。
母子感情深。凡为人母者,都疼爱自己的孩子,乃至甘愿为孩子牺牲自我,一如鲁迅所说那强有力的,无不包罗的母性”,即伟大的母爱。对祥林嫂而言,阿毛的出生,是她历经劫难(幼年时期的童养媳之苦,首次成婚不久即丧夫,“二十六七”岁时既已出逃,又被强逼再嫁等),在近30岁时的意外惊喜,其爱子非一般母亲可比;尤其在第二个丈夫(贺老六)病死后,阿毛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本是要和阿毛相依为命,陪伴终生的,此等艰难境遇中的母爱,更为祥林嫂所独有。
从哭诉可以看出,祥林嫂对阿毛的爱,是爱中有理智,而不是娇生惯养(别的母亲如有类似遭遇,极可能宠爱、娇惯孩子),她在疼爱中注意养成孩子的好品行、好习惯。这种理性之爱,在两三岁的阿毛身上,已呈现出明显效果,如:1,听话,不任性(他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听”“他是不到别家去玩的”),祥林嫂为此感到安慰和自豪;2,不贪睡,随祥林嫂“一清早起来”(婴幼期孩子一般多睡,比大人迟起),同步开始一天的生活;3,学着干活(听从吩咐,“坐在门槛上剥豆”),母子二人共同准备早饭;4,面对恶狼,极力守护盛豆的小篮(“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手上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剥豆时不会紧紧捏着小篮,可见是狼来了,才“紧紧的捏着”的。在祥林嫂培养下,阿毛真是一个好孩子。
夫妻情义重。和“我真傻”4次出现相似,文本中有5个“我们的阿毛”:“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没有我们的阿毛了”(各两次)和“我们的阿毛如果还在”。如果说,前者侧重表现祥林嫂的母爱,后者就凸显她对丈夫的深情。“我们”是谁?“我和贺老六”之谓也。“我们的”阿毛,就是“我和贺老六”的阿毛。祥林嫂不能把贺老六挂在嘴边(那更会被人耻笑),但无法忘记贺老六,于是在说到孩子时,把他包容于“我们”之中。
祥林嫂心心念念记挂着贺老六,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贺老六给了她家的温馨,给了她“好运”:
“她到年底就生了一个孩子,男的,新年就两岁了……他们娘儿俩,母亲也胖,儿子也胖;上头又没有婆婆;男人所有的是力气,会做活;房子是自家的。——唉唉,她真是交了好运了。”
正如卫老婆子所说,“她真是交了好运了”。卫老婆子所谓好运,是指她(祥林嫂)被逼嫁贺老六之后,意外出现的结果:两个真心过日子的好人(孤男寡女),巧遇对方,互相认可,合力组建成一个美满之家。这里有,健康的宝宝,身心俱佳的母亲兼妻子,能干的丈夫,自主操持(无婆婆管束)家务,有自己的房子,等等。这一切,都来自于贺老六,来自于夫妻二人的共同经营。据此,祥林嫂最终说的一句话,“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就不难理解了。她至死还在想念“一家的人”:包含她和贺老六、孩子的三口之家。

“我真傻”的回声
祥林嫂反复哭诉,本为纾解自身痛苦,希望得到一点安慰,哪怕是一丝关心。可事实恰与她的愿望相反,面对不同听者,其反复哭诉的遭遇是
一,四叔、四婶的鄙视和贬斥
祥林嫂两次到鲁镇做工,四叔、四婶都是鄙视的。前一次,四叔一听她是“死了当家人,所以出来做工了”,就“皱了皱眉”,讨厌她是一个寡妇”。而四婶看重的是,模样还周正,手脚都壮大……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便不管四叔的皱眉,将她留下了。”即,虽鄙视其寡妇身份,但还可以役使她干活。后一次,祥林嫂哭诉“我真傻”的故事,四婶听完“眼圈就有些红了”,勉强让她留下。四叔听后照旧皱过眉,但鉴于用工难就不大反对,而暗暗告诫四婶:祥林嫂再嫁是败坏风俗,她后夫病死、孩子被狼吃虽然可怜,用来帮忙可以,祭祀时候她不能沾手。这是说,祥林嫂已成贱民,失去做正常人的资格。嗣后,因祥林嫂遭受百般折磨而身心俱废,丧失役使价值,被四叔、四婶赶走,沦落为街头乞丐。
二,鲁镇人的冷酷和摈弃
祥林嫂向鲁镇人的哭诉,文本显示两次。一次是完整叙述(与在四叔家的叙述比较,内容相同而文字略异),鲁镇人听后,男人“往往敛起笑容,没趣的走了开去”,女人们“立刻改换了鄙薄的神气,还要陪出许多眼泪来”,乃至“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一面还纷纷的评论着”。此所谓“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并非出于对祥林嫂的同情,而是“满足”了近于猎奇的心理,所以后来哭诉,“一听到就烦厌得头痛”。乃至,祥林嫂再次开首说“我真傻,真的”,他们立即以“是的,你是单知道雪天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才会到村里来的”,打断她的话而后走开去;或者,以“祥林嫂,你们的阿毛如果还在,不是也就有这么大了么?”嘲笑她。鲁镇人对祥林嫂是“烦厌和唾弃”,她对鲁镇人的感觉是“又冷又尖”。
三,柳妈的伤害和恐吓
祥林嫂的哭诉,有一次是“独语似的”,即自言自语。这次哭诉时,在场的柳妈,一听到“唉唉,我真傻……不耐烦,立即打断她,“祥林嫂,你又来了”,不许往下说。柳妈在文本中的身份,既不同于“四老爷,四太太”(卫老婆子语,指四叔、四婶),又不同于鲁镇其他男女,她是吃素念佛的“善女人”。和祥林嫂相比,二人同为命苦的寡妇,同在四叔家做工。可是,命苦的“善女人”,却对命更苦的祥林嫂毫无善心,反而施加伤害,说祥林嫂再嫁而再寡,是“一件大罪名”和“一世的罪名”。又以“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恐吓祥林嫂,导致祥林嫂陷于终日恐怖之中。祥林嫂听信柳妈所说,到土地庙捐了门槛,想借以赎罪,却毫无作用,依然罪不可赦。

艺术构思中的“我真傻”
若问:小说为什么描写祥林嫂反复哭诉?应考察小说的整体艺术构思,从而认识其意义。
1. 哭诉推动情节发展 从小说全部情节看,祥林嫂从山村到鲁镇,仅存活到“四十上下”年纪,其最后惨死的结局,是一步严酷一步推进的。其中,“二十六七”岁之后的十几年,是文本着重表现的时期,而第二次到鲁镇做工(年约三十左右),则是重中之重。她这次到鲁镇后的遭遇,即与三类人物(四叔和四婶,鲁镇人,柳妈)的交集和纠葛,均由“我真傻”的哭诉引起。如,在鲁四老爷家,因由她的哭诉,才被四婶、四叔暂时留下,但在主人鄙视、贬斥下,“她的变化非常大”“全不见有怜悧起来的希望”,终于被主人赶走;她对鲁镇人的哭诉,开始时“这故事倒颇有效”,后来“便是最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们,眼里也再不见有一点泪的痕迹”,祥林嫂只能“张着口怔怔的站着”“自己也觉得没趣”;与柳妈的纠葛,也起于她的叹息和独语“唉唉,我真傻”,由此引发出柳妈好一通数落与讥讽,以至传扬开去,使鲁镇人发生新趣味,又来逗她说话,嘲笑她“ 白撞了这-下”。据以上可知,“我真傻”哭诉对故事的推进作用。
2. 哭诉丰富人物内涵 小说人物的塑造,离不开情节,即人物之间的交集、矛盾与纠葛。文本中的哭诉情节,对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即丰富人物内涵,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单看祥林嫂,在哭诉之前,她是不幸的山村女人(幼年失去父母亲情,成为备受婆婆虐待的童养媳,苦熬到和小丈夫祥林成亲,竟遭遇其夭亡),其形象相对较为单纯,即“不幸”二字。哭诉之后,在四叔、四婶和鲁镇男女及柳妈等人,相互配合的精神打击和折磨之下,祥林嫂最后成为奄奄一息的木偶人。但其求生意志并未稍减,依然渴望在地狱中,和“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对祥林嫂施害者,即鲁四老爷和四婶,鲁镇人,柳妈,同样在祥林嫂哭诉后,一一完成其形象塑造。如,鲁四老爷的固守理学、阴鸷狠毒,四婶的惟夫命是从而务实,鲁镇人群对弱者冷酷的一致性,等等。祥林嫂哭诉引出的柳妈,是虚伪的善女人,以阴司邪说加害于祥林嫂。
3. 哭诉深化小说主旨 关于《祝福》的主题思想,历来的《教师教学用书有不同表述,如见于2018版的:“小说通过祥林嫂的不幸遭遇,把批判的锋芒直指造成其悲剧的社会环境和封建伦理道德。”和“封建的政权、族权、夫权、神权四大绳索编织成严密的网,将祥林嫂捆绑在其中,直至她窒息而死。”见于2020版的:“《祝福》通过祥林嫂一生的悲惨遭遇,揭露了封建思想对广大民众的毒害,抨击了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表现了对底层劳动妇女的深切同情。” 前者将“社会环境和封建伦理道德”,细化为“四大绳索”云云,后者所谓“揭露了封建思想对广大民众的毒害”,等等,均脱离了小说的实际内容。细品文本,其批判锋芒所指,应是鲁镇三类人物(四叔和四婶,鲁镇人,柳妈)所代表的强大精神力量,正是通过祥林嫂“我真傻”的哭诉,揭示了这一强大精神力量,不动声色、无影无形地置祥林嫂于死地。

注释:
鲁迅:《凯绥·珂勒惠支木刻<</span>牺牲>说明》,《鲁迅全集》第8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版,第35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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