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濑户天目”寻源

2013-08-22 14:26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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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濑户天目”寻源
作者：欧阳希君
日本爱知县濑户市天目陶瓷研究家第九代传人长江秀利先生曾撰有《濑户天目陶瓷》［1］一文，参加1996年中国古陶瓷研究会年会，文中提出了不少疑问。并提出日本陶祖加藤景正在中国福建建窑学艺无证可考，认为“濑户天目”（SETO—TENMOKU）是仿中国的“灰被天目”（HAIKATSOGI—TENMOKU），漱户菊花天目是仿自吉州窑……
“传说加藤景正曾跟随有名的佛教僧侣应元渡海到中国，学习中国的陶瓷制造技术之后回到日本，在濑户发现了制造陶瓷极佳土质原料，从此试制成功了使用濑户釉的陶瓷制品。据传说，加藤景正是在福建省的建窑学习的陶瓷制造技术。传说与历史事实相符的成分到底有多少，无法考证，所以难断真伪。”［2］我们来看一下濑户陶祖加藤四郎左卫门景正（也称加藤景正、加藤四郎）是什么时候到中国的：“加藤四郎为久我通亲的家臣，通亲次子道元禅师于贞应二年（1223年）到中国，加藤景正作为随从，一起到浙江省宁波东的天童（目）山修如净禅，藤四郎在浙江省瓶窑镇学习制陶。安贞二年（1228年）归国之后，在尾张漱户筑窑，开始制作中国风格陶器，于建长元年去世，享年82岁……”［3］。被日本茶道推崇的“灰被天目”茶碗，是福建南平市茶洋窑生产，制造年代为南宋末期至元代。加藤景正1223～1228年在中国学艺期间，茶洋窑还不曾生产“平肩天目茶碗”［4］（即灰被天目，日本所藏灰被天目已被证实为茶洋窑产品），故他不可能在福建学习，建窑也无濑户天目特征的茶碗，更不会在建窑学艺。在浙江学习陶艺的可能性是乎大些。因为漱户天目釉烧制成功前所产器型不是平肩束口碗、釉色也并非天目釉。
濑户天目的坯胎使用“白土”（SHIRD—TSUCHI）为原料，含有大量高山矿物质的铁份，耐火性很强，烧制后呈灰白色。釉药为“千仓”（CHIKURA）或“沙婆”

（SABA）的含长石较多的半风化花岗岩的粉末中掺入经过水洗将溶水性碱份除掉的燃烧树木得到的“木灰”（KIABAI）。再加入“鬼板” （ONIITA）的调色剂的板状褐色铁矿粉末，或者加入“水打”（MIZUUCHI）的含有大量铁份的粘土粉末。烧成后色调为茶褐色至黑色之间。颜色不同是由于火温不同所造成，还原焰烧呈茶褐色，氧化焰则呈黑色。鬼板、水打等着色剂使用过量时则呈茶褐色。濑户天目并不限于濑户釉，在室町时代的陶瓷制品中，就有使用前述的灰釉这两种釉原料绘制成褐色和黄色相间的菊花状花纹的器皿，即“菊花天目”（KIKUKA—TENMOKU），被日本定为国家级重要文物。日本濑户市仿烧中国式天目茶碗的开始于镰仓时代末期（约1320年前后），是濑户天目的前身。濑户天目的烧制是在室町时代（1335～1573年）最为盛行。而这时已是中国的元代晚期至明代，茶洋窑已不再生产灰被天目碗。所以说濑户天目不是直接从福建学习的制瓷技术，而是通过大量的福建外销天目瓷的造型、釉色，根据其自身的胎土原料、釉药呈色等，而又综合了福建建窑、茶洋窑、赤土窑等天目碗的造型、胎釉、纹饰，而又在室町末期创烧了濑户菊花天目。如建窑异毫纹、赤土窑锈斑纹是濑户菊花天目的纹饰学习范本，而赤土窑的锈斑纹束口碗也是平肩特征。而茶阳窑卧入式（即“平肩”）与直型束口灰被天目碗无论是造型、釉色都是濑户天目学习的最忠实标本。
从濑户天目的窑室看，镰仓、室町时代中期以前，濑户的窑室一直被称作“穴窑”（ANA—GAMA）。在斜度约为15～40度的斜坡处挖一个宽2～5米，长6～13米，深1～3米的洞穴，形状像隧道一样。这种窑在烧制过程中，大量热量被周围土层吸收而浪费。因此，从室町时代后期至桃山时代（1500～1600年）间，这种窑的形状得到大幅度改善，改良后被称为“大窑”（OO—GAMA），大窑窑体三分之二露在地面上，燃料投入口也得到改善，与中国明代葫芦窑相似。装烧方法自始至终都是采用“丹护笼”（ENGORO）内仰烧，一个丹护笼（我国称匣钵）内一般放一个器皿，烧制时不放垫饼，而是垫上硅石质的小石子，或垫上比胎土更加坚硬的耐火粘土圈，以防止釉药流下来而产生的结瘤现象和免器皿与匣钵黏结。从上可看出它与福建建窑的龙窑有很大的区别，室町后期至桃山时代的大窑多露于地面，也与赤土窑窑床多露出地面相似，因堆积未经清理与科学发掘，具体情况是否相似不明。但装烧与建窑、茶阳窑大至相同，区别在于福建建窑、茶洋窑有垫饼，濑户窑无垫饼，却与赤土窑的装烧方法相近，赤土窑天目碗也不用垫饼，足底垫细砂（是否亦为硅石质，需待检测方知，笔者从两个黏连密封的匣钵中见到了像锯末样的沙石状结晶体）。
濑户天目茶碗的造型与釉色与日本所藏灰被天目如出一炉，而灰被天目正是福建南平市茶洋窑元代束口深腹平肩茶碗。濑户天目与建盏相似而胫足不同，建盏为直型，濑户天目与灰被天目多为卧入式。曾见文图［5］将美国西雅图美术馆藏日本室町末期濑户菊花天目碗误识为“宋代吉州窑玳瑁碗”。所以有必要将这些相似而特征不同的天目碗作一排比。
现在我们将日本所藏灰被天目及濑户天目与福建窑址出土的茶洋天目、建窑天目、赤土窑天目等放在一起作一比较，即可一目了然。
图5-1，为MOA美术馆藏灰被天目（秋叶天目）［6］，高6.8、口径12.2～12.6、足径4.6㎝。其造型（以“平肩”为主要特征）与图5-12茶洋窑相同，为茶洋窑产品无疑。
图5-1，为MOA美术馆藏灰被天目（秋叶天目）
图5-2，为德川美术馆藏灰被天目（大名物）［7］，高6.8、口径13.3、足径4.2㎝。从造型与胎体看似建窑产品，建窑也见该种过烧釉色，但较少。因未见实物，难断窑口。茶阳窑为仿建窑产品，亦见部分早期仿建盏作品较规整，与建盏造型相同，唯有从胎骨呈色、轻重与釉色加以区别。图5-13茶洋窑碗腹底与足墙间为圆弧，和建窑造型一致。因此不排出日本称为灰被天目的茶碗中，也有建窑产品。
图5-2，为德川美术馆藏灰被天目（大名物）
图5-3，为静嘉堂藏灰被天目［8］，高6.4、口径11.4、足径3.4㎝。因窑内气氛、火候等因素，釉面呈色出现了美丽的彩纹，与图5-14东张窑残碗彩虹纹相似。
图5-3，为静嘉堂藏灰被天目
图5-4，为京都国立博物馆藏灰被天目（蓼冷汁天目、青天目）［9］，高6.9、口径13.1、足径4.9㎝。该釉色在福建不少黑釉窑址中可见到。
图5-4，为京都国立博物馆藏灰被天目（蓼冷汁天目、青天目）
图5-5，为德川美术馆藏灰被天目（黄天目）［10］，高6、口径10.7、足径3㎝。该釉色不仅见于茶阳窑，也见于福建各黑釉窑场，与图5-15茶洋窑釉色相同。

图5-5，为德川美术馆藏灰被天目（黄天目）
图5-6，为德川美术馆藏日本室町时代濑户天目［11］，高7.3、口径13.2、足径4.5㎝。该造型以灰被天目为范本，而灰被天目已证实产自茶洋窑，不排出极少部分为建窑产品的可能。图5-16茶洋窑碗与图5-6濑户天目的腹底足何其相似，包括旋坯纹均一致无二。
图5-6，为德川美术馆藏日本室町时代濑户天目
图5-7，为日本室町时代濑户燕天目（黄天目）［12］，高6.6、口径12.2～12.4、足径4㎝。该釉色与图5-6相同。

图5-7，为日本室町时代濑户燕天目（黄天目）
图5-8，为日本室町末期濑户菊花天目［13］，高6.6、口径12.5、足径4.6㎝。该纹饰与图5-17赤土窑碗类似，腹足之90度平肩亦相同。
图5-8，为日本室町末期濑户菊花天目
图5-9，为日本室町末期濑户菊花天目［14］，高7、口径12.3、足径4.5㎝，现藏德川美术馆。该黑褐相间菊纹不正是图4-10、5-18建盏毫变纹的变体或改制吗？但美国西雅图术馆藏该类日本室町末期濑户菊花天目，却被误为我国吉州窑宋代玳瑁碗。

图5-9，为日本室町末期濑户菊花天目
图5-10，为日本桃山～江户初期濑户天目［15］，口径11.9㎝，现藏龟光院。此时的型体已变得似是而非了。

图5-10，为日本桃山～江户初期濑户天目
图5-11，为日本江户初期志户吕天目［16］，口径13㎝，现藏龟光院。从该图看，不但濑户天目摹仿了福建平肩碗这一形式，远在静冈县鸟田市志户吕天目也一样是学习茶洋窑的束口平肩造型。

图5-11，为日本江户初期志户吕天目
志户吕窑为“远州七窑之一，过去认为起源于桃山时代，实质上从镰仓到室町时代就已有窑……桃山时代陶工从美浓来志户吕筑窑俗称志户吕烧……室町时代的志户吕窑在金谷町横冈字三泽及长者原菊川等三处，制作漱户风（椿手）朽叶色釉药的瓶子、香炉、钵、茶碗、片口、盘等，且黑褐色的濑户天目风釉药器物也多有制作，特别是古濑户、室町时代的濑户、美浓的妻木、五斗莳几处制品难以区分。”［17］ 5-12茶洋窑束口深腹平肩碗
5-13a茶洋窑碗侧视
5-13b茶洋窑碗背面
5-14东张窑碗片
5-15a茶洋窑黄天目釉碗 5-15b茶洋窑黄天目釉碗背面
5-16a茶洋窑碗侧视

5-16b茶洋窑碗背面

5-17a赤土窑碗

5-17b赤土窑碗背面

5-18a建窑毫变残盏

5-18b建窑毫变残盏背面

日本濑户天目的白天目、玳玻天目、杂釉天目等在茶洋窑等福建黑釉窑址都能找到，如图5-19～5-21，均为茶洋窑产品。
5-19a茶洋窑白天目碗
5-19b茶洋窑白天目碗背面
5-20a茶洋窑类玳瑁杂釉碗
5-20b茶洋窑类玳瑁杂釉碗背面
5-21a茶洋窑类玳瑁碗
5-21b茶洋窑类玳瑁碗背面
日本濑户玳玻天目（图5-22）的祖本应是吉州窑玳瑁碗洒釉纹，造型在建窑、吉州窑等能找到，平肩的腹底、足却是茶洋窑的特征。日本的天目茶碗虽曾受到中国的影响，但他们善于吸收外来文化，并从中摆脱出来，最后融合本土文化，形成了日本独具特色的民族风格，成为明治维新以后陶瓷业的迅猛发展势头，至今已成为世界陶瓷出口大国。我国今天的陶瓷产业应从中吸取经验，别再在老祖宗手中讨饭吃，别再大肆生产仿古工艺品乃至赝品瓷了。继承不是目的，而是为发展、创新打下坚实的基础。跑题了，就此搁笔。
图5-22日本濑户玳玻天目
注释：
［1］［2］长江秀利：《濑户天目陶瓷》，《福建文博》1996年2期《1996年中国古陶瓷研究会年会专辑》。
［3］［17］关涛、王玉新：《日本陶瓷史》，辽宁画报出版社，2001年。
［4］欧阳希君：《日本所藏“灰被天目”之窑口探究——兼论日本“濑户烧”的根源在中国福建》，《民间收藏论丛——第四届全国民间收藏文化高层论坛文集》，中国收藏家协会，2004年。
［5］阿陶：《浅谈“天目瓷”》，《文物天地》1989年6期。
［6］摘自《日本の名陶十撰③茶碗Ⅲ》，日本每日新闻社，1995年。
［7］［8］［9］［10］［11］［13］［14］摘自《天目》，日本德川美术馆、根津美术馆，1979年。
［12］正反面分別摘自小山富士夫《陶磁大系·38·天目》（日本平凡社1974年）和德川美术馆、根津美术馆《天目》（1979年）。
［15］［16］摘自小山富士夫：《陶磁大系·38·天目》，日本平凡社，1974年。

原文发表于世界学术文库出版社2005年9月出版的《欧阳希君古陶瓷研究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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