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坛全才壶商双绝--紫砂名家赵松亭的壶艺与壶事
2010-12-16 15:59阅读：
紫坛全才壶商双绝
文：宁天义。原载《收藏界》2010年第7期
清末民初，日用陶器的需求剧增，宜兴的紫砂业也缓缓走向复兴，具有西方色彩的专营紫砂的商号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文人雅士不再是紫砂业的主导，而亦壶亦商的紫砂实业家们成为紫砂市场的主人。在这批紫砂店号及陶刻名家中，最著名的人物当推清末民初紫坛全才一赵松亭。
—.赵松亭与吴月亭
赵松亭（1852—1934年），字九龄，号东溪，宜兴上袁人,清末民初壶艺名家兼紫砂实业家。赵松亭制壶用印有“松亭”、“宜兴松亭自造”，为吴大澂制壶专用印“支泉”，刻款用
“东溪”。
赵松亭出生于清咸丰二年宜兴上袁一户清贫秀才之家。赵出生时已家道中落，但赵父还是对松亭进行了严格的培训，他学绘画、练书法、习诗文，聪敏好学，名列前茅。
清同治六年（1867年），赵父去世，为生计松亭拜上袁
“邵家壶”嫡系传人邵甫廷为师（其子邵云甫后来成为赵的师弟）。他勤奋好学，刻苦钻研，艺成之后所制竹枝、掇球壶已初具神韵。
清光绪六年（1881年），仿古之风盛行，赵松亭因创制了名作《隐角竹鼓壶》而一举成名。此壶一出他名声大振，并由此引得常为邵甫廷陶刻字画的清末陶刻名师吴月亭的青睐与厚爱。
吴月亭，即吴竹溪，清末陶刻名家。吴月亭技艺全面功力不凡，他既善制紫砂竹类花货，又能陶刻紫砂茗壶。吴见松亭的《隐角竹鼓壶》造型别致十分推崇，当赵请月亭为其壶具镌刻时，吴欣然运刀一挥而就。随着交往的深入，两人遂成忘年之交。
吴月亭在空余时间毫无保留教赵陶刻技艺，使赵松亭既能制壶又可陶刻，从而形成他能自造、自画、自铭、自刻，自成一家的艺术风格，为赵松亭日后成为壶艺名家与紫砂实业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赵松亭的成名作《隐角竹鼓壶》（图1），壶高8.1厘米，口径6.7厘米，壶底钤阳文篆印“宜兴松亭自造”，色泽蟹青。
壶的主面由吴月亭陶刻隶
书：“中空空而难测，腹恢恢其有余，竹溪。”副面陶刻隶书：“候鼎上之秋声，辛巳秋。”辛巳为1881年，此段铭文以竹喻人，做人要厚道实在，不要玩计谋，只有这样才能逢凶化吉游刃有余。
《隐角竹鼓壶》以圆竹为基型，增加了四个阴角，组合巧妙，秀气天成。竹钮虚盖，短流圆把，流、钮、把均饰以竹节枝茎，疏密有致，风格统一。壶体典雅凝重，浑朴敦实，竹节简练精细，古意盎然。全壶高妙脱俗，气度非凡，是赵松亭的传世绝品。
赵松亭的《隐角竹鼓壶》原由南京文物收藏家、鉴赏家王一羽（号羽翁）珍藏。羽翁在世时，笔者遇到收藏上的难题常去他府上向他请教，羽翁高兴时,也会持壶拿出与笔者一起欣赏把玩，并告诉笔者吴月亭是清嘉道壶艺大师杨彭年的外甥，紫砂技艺得杨之真传。2007年羽翁驾鹤西去后，该壶由羽翁后人
收藏。
二、赵松亭与吴大澂
吴大澂（1835-1902年）,字清卿，号愙斋、恒轩，清末金石家、书画家、收藏家，江苏苏州人，同治七年
(1868年）进士,官至广东、湖南巡抚。吴大澂精鉴赏工隶篆，兼善丹青并擅刻印，风格古朴。他喜欢收藏书画碑版、彝器玉石等文物，著有《态斋集古录》《态斋诗文集》《态斋砖瓦集》《说文古籀补》《古玉图考》等。
吴大澂对紫砂器一向情有独钟，他是继陈曼生(1768-1822年)、瞿子冶（1780-1850年）之后清代最后一位支持紫砂业的雅流人物。
清光绪十九年（1893年），声誉日隆的赵松亭受吴大澂之聘，到吴府仿造古器，所制紫砂壶具底部均打上吴大澂亲刻的收藏印“态斋”。因他以自己师承“邵家壶”是名壶正统的支流为由，于是专制了“支泉”印钤于壶盖内。
赵松亭在吴府两年，他从吴大澂所藏大量的诗文名画金石拓本中汲取营养，开拓了眼界，增强了文化素养，从而使自己的壶艺作品格调高雅，陶刻作品超凡脱俗。赵松亭在态斋壶上自刻自画，留下了不少传世经典之作，如南京博物院藏《汉君态斋壶》和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藏《仿古态斋壶》等。
《汉君态斋壶》（图2），壶高8.1厘米，口径7.4
厘米，色泽紫红，壶盖内钤阳文篆印“支泉”，壶底钤阳文篆印“态斋”。
《汉君恣斋壶》的主面刻有行书：“湘江水，洞庭春，松火新煎瑟瑟尘。癸巳仲冬，东溪仿古。”
(癸巳为1893年）。此壶制作规范，简洁明快，形体圆润如玉，浑朴雅致，陶刻字体规整，刀法苍劲，是赵松亭的代表作。
“湘江水，洞庭春”，湘江水是活水好水，洞庭春指洞庭湖春茶，之所以要用湘江水洞庭茶，是因为吴大澂曾任湖南巡抚，对湖南这个“第二故乡”感情深厚。
“松火新煎瑟瑟尘”，瑟瑟：指暗绿的颜色，白居易《暮江吟》：“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瑟瑟尘指绿色的细茶，这把《汉君态斋壶》切壶切茶切水，是清末文人壶中的珍品。
《仿古态斋壶》（图3），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藏品，壶高9.5厘米，口径8.7厘米，色泽淡红，盖印
“支泉”，底印“愙斋”。《仿古态斋壶》的主面刻有行书：“渊其中骏其色，是茶仙有琴德，甲午东溪生书刻”（甲午为
1894年），副面刻有“仙人操琴图”。此壶制作线条柔和，珠圆玉润，陶刻刀法老辣、字体洒脱，深得近代书画大师黄宾虹的推崇。
“渊其中”指壶中空而深，渊：深泉也，《列子•黄帝》：“心如渊泉，形如处女。”
“骏其色”指壶色如紫色的骏马 “是茶仙有琴德”指茶仙应有琴瑟之德，《中论•修本》:
“琴瑟鸣，不为无听而失其调，仁义行，不为无人而灭其德。”可见琴德即喻仁义，作者认为凡茶仙必有仁义。这段壶铭切茶切壶，又与副面的“仙人操琴图”相配，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清光绪二十年，吴大澂因在甲午中日战争中督师失利，被清廷罢官遣回原籍，在苏州的龙门书院任院长。这时的吴大澂巳远离了政治与军事的漩窝，手捧一把赵松亭制作的精美紫砂茗壶，自饮自斟悠然自得，对于清末政治的腐败与黑暗，作为文才艺趣誉冠江南的一代学者吴大澂无力回天，只能寄情于山水诗文古玉壶艺，聊以自慰颐养天年。
三、赵松亭与黄绍莹
《朱泥洋桶壶》（图4）是我珍藏的赵松亭民国初期的作品，壶高11.9厘米，口径6.8厘米，容量800毫升。壶盖内钤阳文篆印“松亭”，壶底钤阳文楷印“宜兴紫砂”，壶的主面有“秋甸先生清玩，阳羡松亭自刻”的隶书落款。
秋甸即黄绍莹，字秋甸，民国书画家，苏州人，吴门画派高手，生卒待考。黄秋甸善书画喜壶艺，与赵松亭在艺坛上互有往来，常以画壶相赠。
《朱泥洋桶壶》壶体的两面均刻满金文，共82个字。据笔者考证，这段金文是上海博物院藏西周晚期《乙白大鼎》上的铭文，此鼎是建国后，上海文物保管委员会从废铜中抢救收藏的，鼎重12.56千克。另外北京故宫博物院还有一只《乙白小鼎》，重9.94千克，铭文与大鼎类似。这只小鼎是前清翰林院编修陈介祺旧藏，1964年陈氏后人捐给国家的，
陈介祺（1813-1884年）是清末金石家收藏家。 朱泥洋桶壶陶刻金文辨认如下：
唯十又五年三月既霸丁亥，王在偏宫，大以厥友守，王飨醴，王呼膳夫召大，以厥友入孜（捍），王召走马，令取谁三十二匹賜大，大拜，稽首，对扬天子5显休，用作朕烈考乙白盂鼎大其，子子孙孙万年永宝用。
《朱泥洋桶壶》全壶陶刻刀法遒劲古雅，字体敦厚凝重，是赵松亭晚年的陶刻珍品。
清末民初紫砂艺坛人才济济各擅所长，或壶艺精绝，或陶刻潇洒。而在紫砂壶上陶刻，一般的名家高手喜用隶书与行书，有少量用金文的，但字数不过10字8字，大幅金文极少，从这把82字金文的陶刻茗壶，可见赵松亭深厚的金文功底。赵松亭曾在吴大澂府上制壶两年，吴大澂是清末著名的金石大家，金文造诣极深。从笔者所藏这把《朱泥洋桶壶》的金文陶刻，可以看出吴大澂对赵松亭的深远影响。
这把《朱泥洋桶壶》以红泥中的极品——珍贵的大红袍泥制作，色泽红艳。壶体砂粒分布均匀，胎质柔和细腻，器表光滑似镜，朱砂宝气内蕴。壶流方正挺括，灵动秀气，铜质提梁曲度自然，手执舒适，全壶圆润简练工浑饱满，是赵松亭晚年的佳作。
民国洋桶壶的壶式一般是日用商品壶，常在茶馆、酒肆中使用，其特点是壶体表面面积大，可使陶刻家任意挥洒一显身手。而赵松亭的这把朱泥洋桶壶不是一般的商品壶，而是赵自制自镌，精心篆刻82字《乙白大鼎》铭文，赠送给黄绍莹（秋甸）玩赏的，故更显壶重意切。
四、赵松亭与艺古斋
清光绪十九至二十年（1893-1894年），赵松亭在吴大澂府创制茗壶，名声大振。他利用吴与上海客户做古玩生意的机会，收集到大量的工商信息，由此萌发了自己经营紫砂的想法。
光绪二十年（1894年）初，赵松亭坚辞吴府继聘的要求，回到故里宜兴，一面制壶，一面为创办陶坊做准备。
光绪三十年（1904年），赵松亭创办了 “艺古斋”陶坊
(1905-1930年)，并传艺于其子赵乾泰（1889-1953年），在他严格的教诲下，赵乾泰日后成为制作朱泥壶的高手。赵还聘师弟邵云甫（步云）、潘德根、郭其林、储铭为艺古斋技师，程寿珍、范大生为客师，为沪上客户制作茗壶，并留下了不少传世名品。
《扁鼓壶》（图5)，南京博物院藏，艺古斋出品，程寿珍制作的壶艺珍品。壶高5.5厘米，口径7.4厘米，壶盖内钤阳文篆印“寿珍”，壶底钤阳文篆印“艺古斋”（见图5左上角）。此壶色泽暗红，壶型扁平线条挺括，苍劲古拙工艺不凡。
《扁鼓壶》的肩部为陶刻高手赛如刻的行书：“桐君之録尤重赉如刻”，壶腹刻篆书“大吉羊宜用”，隶书“汉洗文”。
桐君，生卒不详，相传他常年采药求道行医济世，在浙江桐庐县东山湾之大桐树下结庐栖身。有问姓名者，但指桐树下茅庐示之，撰有《桐君录》，内容主要是记录茶和茶事。
“桐君之録尤重”，语出宋代吴淑《茶赋》：“烹兹苦茶，桐君之録尤重”。桐君的记录尤重是什么？如上所引当然是茶与茶事。“大吉羊”即吉祥如意之意。
程寿珍（1865-1939年），号冰心道人，宜兴上袁人，师从其继父“邵家壶”名师邵友廷。程寿珍是清末民初宜兴紫砂光货的杰出代表，他所制掇球、仿古、汉扁三式壶，造型稳健，色雅质润，是紫砂传统光货中的经典器型。
民国十四年（1925年），赵松亭投入所有资金重建川埠紫砂龙窑，定名“复兴窑”。开始创烧“贡局壶”系列壶具，并将销售业务扩展到沪上所有的租界。当时宜兴上袁有不少名家高手参与制作贡局系列壶具，他们是潘德拫、郭其林、王寅春、邵云甫、邵茂章、沈孝陆，所制贡局壶、独钮洋桶壶、朱泥水平壶远销海内外，深受东南亚人士的欢迎。
《铜把贡局壶》（图6）民间藏品，壶高12厘米，口径8厘米，容量1000毫升，壶底钤阴文楷印“贡局”。直流铜把，壶型饱满，朱泥制作，色泽紫红。
这把贡局壶是笔者的一位壶友在美国留学时，出于对祖国紫砂文化的热爱，从美国的一家古玩店中以不菲的价格购得，不远万里从美国带回国内。
这种铜把提梁的贡局壶是赵松亭艺古斋陶坊的主打产品，是贡局壶中的经典器型，曾远销欧美及东南亚。壶友的这把贡局壶历经百年风雨，万里路途，重回祖国，实属不易，表达了海外游子深爱祖国传统文化的赤诚之心。
从艺古斋创办开始，赵松亭就开始了从壶艺名家到紫砂实业家的完美转型。虽然他高兴之时，也动手制壶，但他主要精力已放在经营销售方面。因经营得法，艺古斋的紫砂生意蒸蒸日上，产品供不应求，成为清末民初宜兴紫砂业的一面旗帜。至1930年，宜兴名家店号纷纷效仿，聘名家仿精品，走紫砂实业之路。
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辛劳一生、劳苦功高的壶艺名家紫砂实业家赵松亭病逝于宜兴上袁，享年81岁。
赵松亭是一位紫砂全才,他能集制坯、书画、篆刻、销售诸艺于一身。既是技艺出众的壶艺名家，又是刀法洒脱的陶刻大家，既能经营得法，又能销售有方，清末民初宜兴紫砂艺坛上无人能出其右。赵松亭在清末民初的紫砂艺史上有着不可磨灭的崇高地位。
紫坛全才，壶商双绝，誉之松亭，当之无愧！
最后需要提醒的是：现在古玩市场上常见一种壶底钤花边阳文楷印“宜兴松亭”及提梁下有阴文楷印“松亭”的软耳提梁洋桶壶，一般壶友认为这是赵松亭所制，其实这些壶均为“松亭陶坊”（1895-1905年）里一般艺人所制，而非赵松亭本人所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