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上三落，三张遗嘱
2014-03-12 09:02阅读：1,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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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上三落，三张遗嘱
□罗启锐
在一个狂风暴雨的正午，我降落在北京首都机场，飞机倾着身子，迎着风势，滑行在跑道上，机翼砰砰作响险象环生，全机乘客都吓得脸青唇白，如大限将临。
也许我早已习惯了飞行的千奇百怪，倒有点处之泰然，不过，我还是不禁想起，第一次于中国上空的九霄惊魂。
惊魂记
那是九十年代中的一个夏天，我坐在一架中国内陆航机上，满头大汗地埋首赶工，要在航机抵达之前，完成剧本的拍摄稿。正忙得不可开交之际，飞机忽然遇上了一股强大的逆气流，机身剧烈颠簸，大伙儿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付，却见空中服务员从控制室踉跄地跑出来，给每人派发一张白纸，好让大家写遗嘱！
写遗嘱？开什么玩笑？我明明是要在航机着陆之前，完成一个剧本的呀，怎么会忽然变成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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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航机坠毁之前，写一份遗嘱？
机上乘客都吓了一大跳，然而事起突然，空中服务员又不断地催促，让大家把握这最后机会……只叹人生无常，各人唯有泪滴沾襟，埋首写写写、写写写，各自写下对家人与至爱的最后叮咛了。
我呆看着眼前那张白纸，但觉天地一片混沌，刚才面对厚厚的一沓稿纸，还能下笔如飞，倚马可待；现在面对一张孤零零的白纸，却是愁肠搜遍，只字难书。唉，写什么？
我颓丧地告诉自己：我除了是个迟交剧本的创作人，原来，还是个迟交遗嘱的空难乘客。
起落无常
我正伤怀间，却是峰回路转，吉人自有天相，气流竟莫名其妙地忽然便吹过去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如何，一瞬间，航机恢复稳定，那位年轻貌美的机舱小姐—大伙儿现在才发现，原来机舱小姐还真有几分姿色—又踉跄地跑出来了，微笑地再次宣布，请大家放心，危机已经过去了。乘客们闻言，都额手称庆，机舱小姐也一一收回乘客手中那张死里逃生的白纸。
没料到白纸才刚收完不及五分钟，气流“嗖”的一声，竟又回来了，比之前更凶更猛，飞机毫无定向地上下翻腾，空中小姐也再次踉跄地跑出来，再次派白纸给大家。
众人既惊且怒，简直哭笑不得，但事情一再发生，大概也是天命如此，人力难违，大伙儿只有乖乖地埋首再写写写、写写写，祸患既不离不弃，这回看来，是劫数难逃了。
我迷茫地侧看四周，但见这批即将跟我同机蒙难的苦主，有的下笔维艰，不知从何说起；有的一字一泪，犹如傅雷初稿家书；有的长篇大论，似要一纸写尽人间天下事；有的大概满脑袋空白，竟在偷看和抄袭旁人。
—唉，连写遗嘱也抄袭，作为一个创作人，我是大概至死仍得嗟叹，国人对于知识产权，是真的太不尊重、太不尊重了。
然而嗟叹归嗟叹，事到如今，我这个一向既懒惰又不认命的驴头，也只好老老实实地执起笔来了。
写遗嘱的窍门
在此之前，我并没有写遗嘱的经验，但让我告诉你，写遗嘱的感觉，原来跟写得奖感受，基本上差不多。
我的意思是，你傻乎乎地站在台上，满腔热泪，激动地说：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今天，你感谢家人，感谢朋友，感谢同僚，没有他们一直的支持，你不会有过去的一切。还有，最重要的是，你觉得自己之所以有今天，不为什么，纯粹因为你的运气。
对，怎么偏偏会是你？但人世间，莫论福祸，归根究底，纯粹就只有一个原因：你的运气。
一理通，百理明，我沿着这个写得奖感受的方程式，开始写遗嘱了……但没料到还未写多久，我还未感谢完我的小学同学，气流竟又“狼来了”般，来去无踪地再次逃之夭夭了。
机上众人，这回真的是感情复杂、啼笑皆非，既庆幸生命之失而复得，又愤怒刚才掏心挖肺地写出来的感世遗言，一无所用；同时，也许亦懊恼天气骤变之弄人、航机性能之不稳、机长决定之草率，等等。反正死里逃生，个个都小人得志，牢骚发个不休。
—众人都没料到，牢骚还未发完，那个年轻美貌的机舱小姐，已拿着一沓白纸，再次踉踉跄跄地跑出来了……
我清楚记得，那回大伙儿在同一程的航机上，于机身的三上三落之间，总共写了三次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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