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博客

于无尽处(短篇小说)/李竞

2025-01-07 15:43阅读:
一对年逾七旬的夫妻为了赡养身患阿尔茨海默症的母亲而备受煎熬,停滞的时间、封闭的世界、混沌的意识、粗言秽语和恶言相向——阿尔茨海默症带给这个家庭的并不止于遗忘,还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如此绝境中,这对夫妻会为母亲做出怎样的选择?

于无尽处
李竞



年轻的急救大夫拿出手电筒,扒开母亲的眼皮照进去,然后熟练地摸动脉、听心跳、试鼻息,之后,他用一种低沉缓慢的语调向晏钧夫妇宣布:“老人已经走了。”
见他们木然沉默,大夫又打开了心电图机,屏幕上赫然出现的那条笔直的线突然像剑一样刺过来,一个猝不及防,晏钧的血流瞬间加速,他差点后退了一步。
“原因呢大夫?原因?”亚昭小声问。
大夫掏出了纸笔,“长期卧床?咳喘有痰?”
亚昭使劲点了点头。
大夫头也没抬,笔尖飞走,一张“诊断书”很快就递到了他们面前。晏钧拿过来,上面写着“心功能衰竭,合并肺水肿及肺部感染”,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再看一眼亚昭,她似乎也长长地出了口气。
哥哥姐姐到了,垂手立在母亲床前。“妈!妈!”他们叫了几声。
晏钧把诊断书递给了他们。
大夫过来交代之后的程序:报告社区,由派出所来人查证,没有特殊情况的话由他们开具“死亡证明”,最后联系殡仪馆。
哥哥姐姐没有什么反应,晏钧的心却又提了起来,脸上现出悲伤为难的神色:“还是让妈到医院里去吧,在家……心里难受的。”
他俩都理解地点点头,坚决拒绝的是大夫——他告诉他们人是在家过世的,医院不会收。姐姐过来帮腔的当儿,晏钧忍不住又返回卧室,迅速俯身端详母亲的脸:好像还看不出什么,他迟疑了一下,又轻轻扒开母亲
的眼角,眯着眼睛使劲看,内里似乎是有几个小红点的,赶忙戴上老花镜再看,还真有。再看看脖子、鼻子和耳朵,仿佛也微微有了些斑痕。他顿时觉得喉咙发紧、心脏乱跳,赶紧深吸了两口气,又迅速给母亲捋了捋头发,转身走出去。
姐姐正摆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三万?拉去医院要三万?”晏钧果断地冲她一摆手:“别说了,三万就三万。”
“说什么呢?”姐姐愠怒地白他一眼:“妈又没多少……”
“我出。”晏钧打断姐姐,“大夫,拉走吧。”
他从衣架上取下那个旧得起了毛边的斜挎包,走到亚昭身边贴近她的耳朵:“有事等我回来再说。”亚昭没说话,他拍拍她的肩膀,又重复了一遍,亚昭这才醒过来一般,眼珠动了动,却没有焦点。

医院的走廊里阴森森的,一个更年轻的医生匆匆过来,晏钧扶着墙,一脸沉痛,医生简单问了问情况,晏钧也简单作答:“老年痴呆症十几年,今天早上过去了。”医生点点头,很快完成了检查程序,说了声“节哀”,告诉他们会有人帮他们处理擦身、穿衣这些事,当然,都是收费的。晏钧点点头,谢过他,医生便又匆匆离去了。死亡证明于是很顺利地开出来,一句多余的话都不用说。
晏钧逐字看完证明,递给哥哥,哥哥扫了一眼,又递给他。晏钧仔细地折好,放到一个笔记本里夹着,再放进包里。
两个太平间的工人过来了,带来了最后时刻那种特有的、地狱般的、肃杀又恐怖的气息,其中一个老工人面膛黝黑,眼珠外凸,一脸凶气,他向晏钧瞪过来一眼,晏钧胸口一紧腿一沉,赶紧看向别处。
母亲终于被推走了,一切无可挽回。

刚下完雨,天凉得厉害,兄弟俩一路无话走出医院,对面银行前面的台阶是干的,晏钧瞄了一眼哥哥,道:“抽根烟再走吧。”
他们坐了过去。哥哥之前把烟戒了,这时也接过了弟弟的烟。兄弟俩都重重地吸了一口,又都吐出长长的白烟,就像长叹了一口气。
“九十五,老喜丧了。”
晏钧没说话,继续深呼吸似的抽烟。
“这些年,辛苦你了。”
他听得出,哥哥是真心的。
“妈比爸晚走了二十多年,爸走的时候,就是我这个岁数。”哥哥把目光投向空无一物的灰色天空。
晏钧看了哥哥一眼:“哥,你的头发全白了。”
“你也驼了背。”
“不知道咱们有没有妈妈的长寿基因。”
“最好别有。”哥哥平静地说。
晏钧等着哥哥再说些什么,对方却沉默了下去。天太凉,疾风和潮气穿透了衣服贴在他们身上,晏钧感到膝盖又有点不对劲了。兄弟俩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晏钧刚刚张开嘴,哥哥却一把按住他的胳膊,看了他一眼,道:“别说了。”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节选)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4年第12期

我的更多文章

下载客户端阅读体验更佳

APP专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