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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陈敬容《山和海》

2009-04-04 00:27阅读:
山和海
  陈敬容

“相看两不厌
唯有敬亭山”
   ——李白
    
  高飞
  没有翅膀
  远航
  没有帆
  
  小院外
  一棵古槐
  做了日夕相对的
  敬亭山
  
  但却有海水
  日日夜夜
  在心头翻起
  汹涌的波澜
  
  无形的海啊
  它没有边岸
  不论清晨或黄昏
  一样的深
  一样的蓝
  
  一样的海啊
  一样的山
  你有你的孤傲
  我有我的深蓝

山和海的情怀,风雨岁月中的坚守
——陈敬容《山和海》赏析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对于富有浪漫情感特质的诗人而言,一首成功的诗就是一个充满了灵动思维的小世界,是诗人
高贵的灵魂在瞬间的电光火石般的灵感照亮之时所作出的回应,更是诗人自身性情的完美写照。陈敬容在《山和海》中就构筑了这样一个既扑朔迷离而又意味深远的诗意世界。
看到诗歌的标题,我们会很自然地就想起诗人早年的另一首《水和海》:“带着神圣的喜悦,/永远向那块墓地行进,/温柔地、甜蜜地感伤,/你们将自己委弃给爱/或幸福的别一些美名。//苦难是骄矜者的王国,/那里日夜枯萎着生命的花朵,/当月色清冷或灯火青苍,/曾经燃烧的梦魂/僵化于绝望的土壤。//不息的流泉啊,可怜的心/你寻找什么样的依归?/海,汹涌的大海,/我听到你召唤的涛声——/一切江河,一切溪流,/莫不向着你奔腾;/但它们仍将是水,/是水!它们属于/你,也属于自身。”在这首诗里面,她把流泉作为思想情感的对应物。它带着神圣的喜悦,带着温柔和甜蜜的感伤,向大海流去,最终归依于大海,丧失了自我。而作者认为,汹涌的大海是水,汇入大海的流泉也是水,因此流泉既属于大海,也属于自己。诗篇在辩证的思考中,写出对人生和自我的认识。如果说《水和海》是诗人在青年时期对人生的思考,那么《山和海》应该是诗人历经人生的动荡岁月后对其加以完成。贯穿二者的是,诗人对于独立人格始终如一的追求。
一开始,诗人就向读者展现出一种困境:“高飞/没有翅膀/远航/没有帆”。这是诗人理想自我与现实生活矛盾的真实写照。我们不必强求文字背后隐藏的历史真实事件,诗歌本身已经说明了,诗人的理想和现实之间存在着差距。而这种差距,却是诗人自身无力去弥合的。“翅膀”和“帆”是主体在历史时空中实现理想自我所必需的,它应该是使诗人的活动具有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特征的必要条件。然而,诗人却无可奈何的自我否定,“没有翅膀”“没有帆”。这是极富典型性的、极具传统意味的文人生存困境。儒家思想为中国的文人们制定了一条重视社会生命而忽视个体生命、重视群体人格而忽视个体人格的生活道路,从而导致了中国文人数千年来的悲剧性命运:主体活动的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相悖,从而产生不可消解的痛苦。这似乎成为了中国文人的宿命。
诗歌开头即引用李白的诗歌是很好的印证。“相看两不厌,惟有敬亭山”。这首五绝作于天宝十二载秋游宣州时,距他被迫于天宝三载离开长安已有十年时间。长期飘泊不定的生活,使李白在干谒、游仙、赏识与弃用之间饱尝了人间辛酸滋味,增添了生命无常之感慨。此诗写独坐敬亭山时的情趣,正是诗人因怀才不遇而产生孤独与寂寞的感情,到大自然怀抱中寻求消解。陈敬容在病中作诗,将其引用为诗歌的引子,这本身就是很有意味的。二者虽然有不同的经历,写作诗歌的自然环境也不同,但他们的心境是相通的。当然,陈敬容的目的不在于象李白那样借此来抒发人生不得志的悒郁,并将山水作为消解因素。陈敬容重在突出人与自然物的两两相对,以及人在此时体现出来的主体独立性。她此刻无法象李白那样纵情于山水之间,所以,一棵古槐正好成就了诗人。对于病中的诗人而言,寂寥与惆怅之时,古槐就是诗人唯一的安慰,是诗人可以与之进行心灵对话的客体。虽然古槐岑寂而不能言语,但它却可以让诗人暂时卸下孤独,让思维在这种静默的相对中飞扬。
但是,这种静默的交流却无法实现主体精神的自足。于是,思想中泛起了更为汹涌的波涛,这种愁绪,“无论清晨或黄昏/一样的深,一样的蓝”。这是诗人对主体自觉的一种隐秘的表达。诗人在病中对人世进行思索,从而对自身生命存在状况获得一种真实的、清醒的感悟与理解。这种感悟与理解,不仅是诗人在忧思之中对生命的感性感知,更是一种冷峻的理性认识。它不仅有情绪的震颤,不仅包含着激情、痛苦、失望,也包含着顿悟之后的清醒和理智。顿悟所解决的是时短暂时间与世界、人生永恒之间的关系问题。它是直觉的,体验领悟性的,而非逻辑性的。也就是说,主体在某特定的情境下,突然感觉到在这一瞬间似乎超越了一切时空,超越了一切物我界限,与对象世界完全合为一体,凝成永恒的存在。然而,主体的自觉,其目标乃是要穿透人的自我意识的迷茫,通由丰富的感性领悟来达到对主体生命存在的实际状况的真实而全面的理解。因此,尽管诗人的思维超越了时空的界限,超越了物我界限,却并未与自己的“敬亭山”——古槐合为一体。诗人始终是站在“他”的角度来观察“我”,无论是古槐,还是山,或者海,都不是作者的化身。作者始终独立于自然之外而存在,所以,才会看出“你有你的孤傲/有我的深蓝”。
为何会出现这种在顿悟之后的物我分离的情况呢?这是因为诗人在经历人生的坎坷之后,形成了对自身真实存在状况的理性认识。也就是说,诗人不仅认识到了作为个体的人的力量,也认识到了作为个体的人的限制。先秦的思想家们早已极大地弘扬了个体的人格理想与自足意志。《周易·大传》就以“人”为天、地、人“三才”之一。在庄子的“至人”“神人”的人格理想中,我们亦同样看到对于人的浪漫的无限期待———这就是儒道两家对“天人合一”的共同追求。但是,浪漫的期待不等于就是真实,它极可能导致人陷入自我的幻觉之中。因此,对个体生命的理性认识,首要的就在于自觉到人的有限性,尤其是人类的终极有限性。因为只有在自觉到人类是个有限的存在之后,人类才会真正产生对于“无限”、对于力量的祈求与渴望,以超越这个有限存在。在这个意义上,陈敬容的这首病中诗作就不能简单地视为感时伤世之作,因为它恰好表达出了这样一个主题:人的有限性。并且,在对这种有限——“高飞/没有翅膀/远航/没有帆”——的理性认识后,陈敬容实现了对这种有限性的超越,“一样的深,一样的蓝”,她通过这样的自我肯定,来表达了对独立人格的追求和自信。因此,我们就不难理解她如何在遥远的历史中找到了前奏——李白的《独坐敬亭山》,在现实中找到了敬亭山的替代物——一棵古槐。李白诗歌中的积极的自我评价“天生我材必有用”,积极的自我信任“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应未晚”,这些对自我独立人格的自觉意识,都与陈敬容不谋而合。于是,两位诗人穿越时空的心灵交流就在一瞬间完成。促成交流的中介就是两人共同的追求,对主体在历史活动中独立人格的坚守。
长期以来,中国知识分子的人生价值依附于社会价值的实现,尤其是依附于政治理想的实现。当这种传统模式被打破,人的自我独立人格意识获得觉醒,它就必然会在文学上闪耀出灿烂的光芒。陈敬容的这首诗歌,正是这些明珠当中的一粒。
整个诗篇运用了隐喻与象征。山和海是生活的态度,是信念的守望。它们在文人的笔下一向是歌咏的对象。山是博大的胸怀、坚贞的操守;海是力量与生命的象征。这首诗里同样如此,尤其是海,它是豪情,是愿望,是新生活,是诗人自己。
  现实常常与理想疏离,让人多少在渴盼中带着几分怅惘与遗憾。诗人借助象征、隐喻通过这些与心灵相契合的、相对应的形象张扬内在的生命激情。诗中的山和海与诗人心中的情感自然的相遇,成为诗人情感的载体,是诗人倔强、不愿向命运妥协,不愿放弃追求的写照。
  生命的最后十年是新生,是憧憬,是守望,是翱翔。老去的是时间,诗人的心永远不会老。就像《山和海》第四节中的描写:
  “无形的海啊/它没有边岸/无论清晨或黄昏/一样的深,一样的蓝”。
  你很难想象一个六十二岁老人拥有这样的情怀,那是生命一度停滞后的奋进,几经摧残后重新绽放的绚丽,黄昏里夕阳温和悦目的开放,风雨中摇曳生姿的优雅。怎样的人经历过怎样的生活才会拥有这样的自信。时间洗刷不去老人对诗歌、对生活的热爱与眷恋,尽管生活曾经让她一路跌跌撞撞走来。
  老人拥有海的情怀,永远那样深那样蓝,那样豁达那样澄澈。
  “一样的海啊/一样的山/你有你的孤傲/我有我的深蓝”。
  李白的“独坐敬亭山”是他在离开长安十年以后所写,十年漂泊是怎样的孤寂与凄凉,在这十年里李白固守住了自己的精神家园,就像远离尘世喧嚣与繁华的敬亭山,孤傲、高洁而又宁静。那是李白浪漫主义的乐观情怀,对现实的放逐、对理想的坚持。
  《山和海》中的诗人更愿做那深蓝的大海,因为它永远比静态的山更具活力。海底积蓄着无穷的能量,平静的表面下汹涌着波澜。那是持久的动力,火山般爆发的激情。它总是带给人活力与感动。
  晚年的陈敬容跳动着一颗年轻的心,她渴望着事业的春天,诗意的春天,生活的春天。
  赵丽宏曾经说过:“也许很多人已经不熟悉这个名字,如果能读到她的诗文,一定也会被她的热情和幻想感动的。”赵丽宏对陈敬容的评价是很到位的。每一次读陈敬容的诗我都会有这种感觉。不经意的被诗人感动,你感激她唤醒了你沉睡的,抑或早已丢失的那份对生活的渴盼与激情。这么多年以来读过她的诗的人们不会忘记这些,永远怀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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