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一 ---------读海子《乡村的云》《云朵》
2009-06-08 23:30阅读：
《乡村的云》
乡村的云
故乡
你们俩是
水上的一对孩子
云朵的门啊，请为幸福的人们打开
请为幸福
和山坡上无处躲藏的忧伤的眼睛
打开！
诗是想象的水里跳跃的鱼，在不动声色里幻化轻灵飞跃的美感。海子这两首写云的诗就是运用了比喻。《乡村的云》，没有分开写乡村和云，而是把故乡和云放在一起比喻成“一对孩子”。钱钟书先生讲过“凡喻必以非类”，故乡、云和孩子本是毫无相似的，可通过一个词“水上的”就把这三个意象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云和故乡都是水所养育的，是一样纯真，一样无邪，血脉相连的一对骨肉。天上的白云，故乡的村庄，全都映在清澈的水里。视线由上而下，空阔开扩，层次分明。
第一节由下而上，第二节却又重新抬头关注云朵，即而山坡复又再下。这种镜头调度类似于苏东坡的《鹧鸪天》“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的妙处。这一俯一仰之间，诗意便顺势起了波澜。
坐看云起，于幸福的人们，满心满怀的喜悦，要像歌一样飞入云端，那云上的日子是他们长长久久的理想；于忧伤的人们，那天边的云是他们不可及的希望，却是唯一的可见的可伴的可以说服自己坚持的理由。落于题里，村庄是我们的生活，云是梦想和希望。
短短七行，由纯真到深遂，由表象到内涵。水和村庄显得柔情细腻，白云和山坡又展现了意境的开
阔；对幸福的反复呼唤，是澎湃不可抑制的热情，对“无处躲藏的忧伤”却怀着深沉的悲悯。这种转折对比像古诗里的平起仄收，使情感像瀑布一样跌荡而下，轰然处的回音，便是诗。
《云 朵》
西藏村庄
神秘的村庄
忧伤的村庄
你躺倒在路上
你不姓李也不姓王
你嫁给的男人
脾气怎么样
神秘的村庄
忧伤的村庄
你生了几个儿子
有哪些闺女已嫁到远方
神秘的村庄
忧伤的村庄
当经幡吹响
你多像无人居住的村庄
当经幡五颜六色如我受伤的头发迎风飘扬
你多像无人居住的村庄
当藏族老乡亲在屋顶下酣睡
你多像无人居住的村庄
像周围的土墙画满慈祥的佛像
你多像无人居住的村庄
有一年暑假，海子去了西藏，那里的一切带给他深深的震撼。高原的天空，蓝的太过彻底，仿佛已经消失，只有云朵才是能看到的天空。
海子把云比做村庄，天差地别。古罗马修辞中讲：“相比的事物间距离越大，合得越出人意表就越新奇”。即分的远，又要合得巧，关键在于，远离表象，寻找事物内涵的共同点。如果比做羊群、牧群、棉花、或雪山，那这首诗就已经完全没了写的必要。只停留在颜色形状等视觉表像上的比喻，纵列出一千个，也不过是看图识物。这倒也象是《淮南子》说的：“神制则形从，形胜则神穷。”
还有一类比喻很常见，如：“人生就像一壶香茗，淡而深刻；人生就像雨后的彩虹，短暂却绚丽夺目；人生就像交响曲，自成一体但不能独奏。”看似要寻找本体和喻体内涵上的一致，但因为喻体太多，蜻蜓点水一样地铺陈开来，使在任何一个点上深入都成为不可能，影响了内涵更深层次的挖掘，而且繁多的喻体分散了本体的特征，模糊了本体的形象，花哨空泛，事倍功半。
这首诗里，海子要说的本是西藏的云像村庄，可是第一节似乎是抛开了云，专心去写村庄，并且进而把村庄又比喻成母亲。“你不姓李也不姓王”她没有出处，无根无系，“你嫁给的男人／脾气怎么样”她的命运不可把握，“你生了几个儿子／有哪些闺女已嫁到远方”她的将来也无所依靠。这个由村庄到母亲的递进，产生了比喻的层次，像一道道次第打开的门，将镜头层层推近。而且母亲这个形象，让天边的云具有了和我们血脉相连的亲近。
西藏的云像村庄，云是模糊的，西藏的村庄却是具有一切细节的实体，于是，反过来，云像西藏的村庄，简单移动了一个定语，水中花就跃然池上了。
细节是让诗活起来的关键，在总的描写过西藏的村庄以后，由面到点，经幡成为最醒目的细节。
在藏区的山河路口寺庙民舍等处都可以见到五颜六色成串系于绳索之上的小旗，这些小旗在藏隆语中称为“隆达”，也称之为“祭马”“风马旗”“经幡”，它是西藏村庄的标识。经幡上印着佛经和鸟兽，信奉藏传佛教的人认为，风是无形的马，可以运送经文也可以驮来祝福。经幡的蓝白红绿黄不但象征着从天到地的自然，还象征着各种祈福和愿望，当经幡在空旷里飘动，风中宁静的云便是承载我所有希望和哀伤的村庄。藏族的村舍，墙壁上常绘有驱除魔力，保佑平安的佛像，在这里，天上云朵就像被虔诚信奉的佛像，将人们庇佑在他的羽翼下，给人们以安宁，希望，踏实和母亲一样的温暖。
在诗的二三节，多次反复“你多像无人居住的村庄”，这种句式在诗的创作中运用非常广泛，甚至在另一部诗歌集中比比皆是，那就是《诗经》。而这种“在结构上各章的句法基本相同，中间只更换相应的几个字，反复咏唱”的结构方式称之为重章叠句。这样就形成了回环往复的强烈感情。虽然云承载着希望和悲悯，可却是“无人居住”回环往复里是一种空荡荡无奈，或者是孤单。
这也是海子心灵深处的情感，对生活对人们充满了热爱和悲悯，可这团火炎却因为炙热和纯粹，无所寄存。
“永远是这样 /风后面是风
/天空上面是天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