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若不自杀有可能获诺贝尔文学奖?【图】
2013-10-08 20:13阅读:
顾城(1956.9.24—1993.10.8)与妻子谢烨
【洪烛在海子诗歌节研讨会发言,并排坐着的是海子的侄子】
我对自杀诗人顾城、海子的看法
—— 根据我在海子诗歌节研讨会的发言整理
洪烛
我从外省移居首都,是1989年。其时童话诗人顾城已携妻子谢烨去了新西兰,但他后来的小说《英儿》里的英儿,尚留在北京。当时我只知道她叫麦琪,是《诗刊》的普通编辑。我常去《诗刊》找校友王家新,发现和他同一间办公室有个穿红毛衣的女编辑,模样很清秀。印象中长一张甜甜的苹果脸,笑起来有酒涡,看人时眼光淡淡的。不像职业编辑,倒像是清纯如爱写诗的女大学生什么的。读到《人民文学》上一组深奥凝重的《背靠黑夜》,想不到居然是麦琪写的。后来又知道麦琪是笔名,真名叫李英。啊,北京的年轻女诗人,很漂亮。
过两个月再去,她已消失了。那张堆满稿件的办公桌蒙着薄薄的灰尘。听说已调离《诗刊》,好像是出国了。在这个高速运转的城市,她纤柔如羽毛的影子很快被人们淡忘了。
几年过后,传来顾城在新西兰杀妻并自杀的消息。出事的时间是1993年10月8日。据说:“新西兰北部一个只有两千人的小岛上,顾城杀妻后自缢于一棵大树之下。其妻谢烨,则倒卧在岛上的一条小径,头部被丈夫用斧头砍伤致死。”
接着满大街的书摊都摆出了顾城的遗著《英儿》。市民们很激动。我读《英儿》时比别人慢半拍。我这才知道所谓的英儿就是麦琪,就是李英。我与故事的女主人公有过一面之缘呢。脑海里不时浮现出那个穿红毛衣的女孩清纯的形象,跟纸上的文字纠缠在一起。
她从我的视野失踪之后,就直飞新西兰,直飞这个终将被众人知晓的宿命般的故事,和隐居于激流岛的顾城夫妇会合了。
我一直觉得:顾城在两个时代的换轨处脱轨了。90年代初对于诗歌乃至各行各业都是特殊时期,能挺住才有未来的一切。
顾城的“杀妻事件”,相当于一次精神上的车祸,代表不了诗人的主流正如代表不了人类的主流。顾城没经得住诗歌低谷期的失重感。顾城若经得起低谷,才可能达到第二次高潮。诗人本该有第二春。
舒婷说过:“这块伤疤挖掘起来还是疼痛不已。结局永远无法挽回无法遗忘。只有谢烨有权宽恕。我深信,她已经宽恕过了。”
顾城太有才了。不是天才也是鬼才。顾城的《英儿》虽是“诗人小说”,却不逊色于莫言等专业作家的小说。
我曾说顾城若坚持写作,没准会在莫言之前获诺贝尔文学奖。
法国翻译家尚德兰说希尔赛出版社出版中国台湾与大陆六十年代以后的诗歌选集《流逝的天空》里面有顾城的《生命
幻想曲》、《一代人》、《结束》。顾城还将进入中国古今诗歌集,加里玛七星丛书,明年出版。希尔赛出版的诗集,顾城在海子之前(出生日与字母排列顺序偶然所致)。尚德兰感叹:“两位诗人,早逝,独一无二,两颗流星,其光芒在阅读他们的诗时令我们眩目。”
1986年冬天,舒婷、北岛、谢烨、顾城、李钢、傅天琳在成都望江公园。摄影|肖全
我来北京的那一年,诗人们都在谈论着海子。同年春天,这位北大毕业、执教于郊县某学校的赤子诗人刚刚在山海关铁道线上卧轨。从此他的诗篇浸透了血的概念。许多人都把他当做这个时代年轻的诗歌大师来看待。据说他死时已两天没吃饭,胃里只有几瓣清香的橘片。又听说他生前一直是处子,甚至没正式谈过恋爱。这也是一种清洁的精神吧。可他却写过一首缠绵悱恻的情歌《三姐妹》,把自己在不同时期暗恋的三个女孩比喻为草原上的三位女神。还有一首在戈壁滩上写的《姐姐》,结尾是“今夜,我不想人类,我只想你。”
这就是海子,单纯而又丰富。读读他的作品吧,那里面延续着他的心跳与脉搏。可以忍受海子离开我们,但我们无法离开海子的诗,他的抒情品格独树一帜。
海子曾经被我视为20世纪中国最后一个不仅直面人生、而且敢于正视死亡的诗人。他有着唐代李贺般的鬼才,长期在北京郊区的昌平县城离群索居,日子也过得郊寒岛瘦,穷且多病。当这块国土上的伪诗人们忙于给少男少女签名、讲课或者索性改行、下海之时,最后坚持着的诗人却远离尘嚣,躲在象牙塔里写诗,熬自己的心血点一盏灯。我无法猜测他是否考虑过向世俗作最后的谈判与讲和,但有一次,他恐怕孤独到极点了,开始怀念人群,怀念人间宴席的氛围,便拐进离住所最近的酒店,和老板商量:“我在这里给大家朗诵我的诗,能否给我酒喝?”长得屠夫般壮实的老板答复,既客气而又冷酷:“我可以给你酒喝,但你别在我这儿念诗。”诗,在人间似乎成了最多余的东西。
海子不久在山海关卧轨,自杀的原因与其在酒店里的这番遭遇无关。但听他生前好友追述了最后一则人间诗话,我骨髓感到一阵阴冷。那蔑视诗人的酒店老板,在我想象中如地狱里的鬼脸判官般冷漠无情,他以一个傲慢的手势就裁决了艺术在尘世间的价值与命运。或许,他是无知的,因而也是无罪的,但他的神情从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城市的态度。如果把城市夸张为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那肯定失之偏颇,但步步退让的艺术,确实快被拜金主义的仪仗队挤进墙缝了。
海子写完一生中的最后一首诗,就死了,据说在某些宗教中,自杀的人是无法升人天堂的。但穷人最好不要相信天堂,天堂只会使你加倍尴尬,因为天堂的门票,可能都已经涨价了。
海子的故事——世纪末一位诗人和一位酒店老板的对话,本身就是一首诗,一首对这个黄金时代的讽刺诗,一首哀悼艺术的长恨歌,是投向地狱的匕首与投枪,然而地狱不会流血,地狱的伤口并不感到疼。受伤的还是我们,疼痛的还是我们。诗歌是20世纪的最后一个神话了,海子卧轨了,神话破灭了。所以我想到了天堂、地狱和人间,以及它们彼此的关系。所以我给诗人画了这么一幅肖像:头戴着高尚的光环,脚踏着的却是世俗的荆棘,当你瞻仰着那神圣的桂冠,也千万不要忽略那滴血的脚印……
每当谈论顾城、海子时,我总希望中国也能有歌德那样的大诗人:直到80多岁还在创作《浮士德》,超越了早期的《少年维特之烦恼》。诗言志,也励志:应鼓励诗人的生命更坚强,创作寿命更长久。诗歌与人生是紧密联系的,似血缘关系。它可以在我们忧郁时、不快时,起到镇痛的作用,慰藉我们的心灵。
我不赞成海子、顾城的做法,其实他们原本可以像歌德那样实现自我精神的超越。为他们惋惜,就是不希望这样。能把酸甜苦辣都视为人生财富,就坚强了。
顾城、海子若想通了,就不会破产。大俗与大雅互为滋补。艺术不是凌空蹈虚。乱世出诗人,闹市也出诗人。没有抗击打能力,理想甚至会变成灾难。对于经得起折腾的人,理想才是正能量。所以诗人需要加倍的坚强,才能在现实中保存住理想。保持理想不见得非要逃避现实,而是策略地面对现实。能改变现实的理想才是强大的理想。诗人永远在协调理想和现实的关系。来自人性的诗意才是真正的诗意。要让诗歌成为正能量,得有良好的心态。
我20多岁写《游牧北京》一书时说过:“能做毕加索就别做梵高”。能做自己就别做别人,能做第一就别做第二。写作既要直面人生,更要直面自己。
能做活着的战士就别做烈士。我还在《我的诗经》里写过“活着的诗歌烈士”。诗歌精神也许不需要烈士,但需要勇士。那得有超强的平衡能力。难啊,走钢丝,又不掉下来。掉下来本无所谓,最好打一个滚就好了,才叫本事。爬起来还是一条好汉。不,应该更棒了。
诗人作为爱的歌者,应尽量避免对别人乃至亲人造成伤害。从屈原开始,诗歌就是弘扬真善美的艺术。诗人在生活中也是有底限的。诗人的好,却应该是上不封顶的。诗人就该是好样的。
还是该祝愿诗人、艺术家创作生命更长久。
跟半个世纪后顾城、海子这两位自杀的大诗人相比,徐志摩虽然也是非正常死亡,毕竟是被动地死于空难。他本是最阳光、最热爱生命的,也是最雅俗共赏的。
从海子、顾城的时代走过来,诗人们会越来越坚强,越来越智慧。诗歌可以言志、励志,可以产生一种内在的能量,塑造一个人的精神层面。诗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诗歌的生命是无限的。不敢入世就不会出世。不会出世就不会入世。中国文人如苏东坡者,最拿手的就是出入自如。文化跟宗教不是一码事,但绝对比政治更长久。
【每日一诗】
致海子
洪烛
当你面朝大海,大海却背对着你
她的意思是:你的笑、你的哭
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兄弟,醒一醒吧,快转过身来
面朝大海不如面朝自己
面朝镜中的自己,面朝水中的自己
诗人的泪水比海水要值钱
胸怀里的波涛涨起来就无法退下去
大海只是个老熟人
你对自己却越来越感到陌生
做朝圣者,不如了解你自己
与其膜拜那大得不能再大的废墟
不如耕好两亩三分地,不如把自己的脸
雕塑成别人眼中的奇迹
告诉你吧:诗人的黑眼睛,即使是单眼皮
也比空虚的大海埋藏着更多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