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建怀:时间里的《红楼梦》
2024-11-06 12:19阅读:
时间里的《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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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晏建怀
原载:《今晚报》2024年11月5日第19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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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岁的时候,我开始读《红楼梦》。而后二十年,把一套人文社出版的三册《红楼梦》前前后后翻了四五遍,直翻到皮烂页散,如一床被揉搓得到处露出棉絮的被子,然后用锥子钻孔,大针粗线缝起来,又读了一遍,才让它像满身创伤的将军一样下了岗。然后买了一套新的,摆在书架上。
三十多岁,迷上了一切与《红楼梦》相关的文字,到处搜寻,越积越多,书架上便有了一长排这类书籍:王国维《红楼梦评论》、蔡元培《石头记索 |
隐》、俞平伯《红楼梦辨》、胡适《红楼梦考证》、周汝昌《红楼夺目红》、张爱玲《红楼梦魇》、余英时《红楼梦的两个世界》、《李国文谈红楼梦》、《白先勇细说红楼梦》、《蒋勋说红楼梦》、《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鉴赏》……
我的第一次网购,买的就是周汝昌的《红楼夺目红》。当时找遍长沙和株洲的书店、书市无果,在一个“80后”的指导下网上搜寻,一搜即有,于是注册、下单、收货。当我打开严严实实的包裹,看到书就像看到婴儿躺在里面一样,那异样的感觉至今记得。
《红楼梦》里有痴迷的人,《红楼梦》外有痴迷《红楼梦》的人。
迷《红楼梦》深者,无过于张爱玲。张爱玲“三大恨事”: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未完。张爱玲写小说学《红楼梦》,学了一辈子,《沉香屑·第一炉香》《倾城之恋》《金锁记》,处处都是《红楼梦》的影子。她的痴迷让一个小说家变成了考据家,“十年一觉迷考据,赢得红楼梦魇名”,写出了厚厚一本《红楼梦魇》。
如果说张爱玲“十年一觉迷考据”还停留在文本,另一些痴迷者却已经一骑绝尘而完全脱离了小说本身,将小说的主要人物与清朝皇室、曹雪芹家族成员一一对应起来,弄得像今天乱花迷眼的悬疑剧一般,则正是鲁迅先生“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的现实版。
如今我已年过知天命,《红楼梦》还在书架上,午后偶尔取下翻翻某些熟悉而喜欢的章节,一下午的时光似乎都美好起来。
近读台静农《龙坡杂文》,中有《随园故事钞》一文,在抄完袁枚《随园诗话》“(曹)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中有所谓大观园者,即余之随园也”这段大家熟谙的记载后,作者又转引“批本《随园诗话》”批者的话:“乾隆五十五六年间,见有抄本《红楼梦》一书,或云指明珠家,或云指傅恒家,书中内有皇后,外有王妃,则指忠勇公(傅恒)家为近是。”
遇到这样的文字,我当然不会跳过不看。然而,无论大观园是否袁枚的随园,或是明珠家还是傅恒家,于我都似一江秋水,在内心已撩拨不动半丝波澜。正如台静农在文章中所说:“据此知道乾隆时,关于《红楼梦》的附会,除了明珠家外,尚有傅恒家的传说。”台静农对此以“附会”一词界定之。不但他,即便“新红学开山鼻祖”的胡适,都在《红楼梦考证》书中称那些神神道道的索隐为“附会的红学”,可见他们的态度并无二致。脱离文本的考证,无异于缘木求鱼。
归根结底,《红楼梦》只是一部小说,而非信史。